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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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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忠敬自外頭轉入內間暖閣,只覺熱氣迎面撲來,一室的溫暖如春,便躬身笑道:「皇上,外頭下的好大雪。」皇帝淡淡「嗯」了一聲,提筆在手中奏章之上又續了幾字,微一沉吟,卻擱下手中毛筆,起身行至窗邊開了一線望向殿外朔雪紛飛,深思不語。 「謙兒,這樣多年了,你還不曉得宸兒是什麼樣的人嗎?她從來都是孩子一般的氣性,她是真心在乎你,才會同你鬧。你放下面子來,好生哄一哄,不就沒有事了? 「你且靜下心想一想,那偶人,難道真會是宸兒所為?宸兒先有了甯瑤,如今又得了永暄,宮中不知該有多少人想把她生吞活剝了,你不護著她,還有誰護著她?那丫頭分明就是蓄意陷害,又畏罪自殺! 「歸根結底終是你對皇后偏寵得太過!莫說宸兒要吃心,就連我都要瞧不過眼去!一樣為皇上生下子嗣,憑什麼就教她占盡了榮光?你娘親我不也是嬪妃出身,皇上不也是庶子出身,為什麼宸兒與暄兒就要受人小覷?我就瞧不慣皇后那模樣!」 「母后!皇后賢德人所共見,母后莫總是對皇后抱有成見。朕也不是為著巫蠱的事有心為難宸雪,實在是不願瞧見她那般臉色。朕先前好聲好氣向她賠不是時她不肯領情,一味地就只知吵鬧不休。都已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了,還這樣不知收斂,憑什麼要朕處處忍讓?!教她好生靜一靜心也不是什麼壞事,母后不必多言,宮闈之事,朕自有分寸。」 「好,母后可以什麼都不說,你只想想你自己,你從前待宸兒是怎樣的心,如今待她又是怎樣的心!你只想想,你是否當得起宸雪待你的癡情!」 …… 趙忠敬侍立在旁,見皇帝若有所思久久不語,小心翼翼地開口,「皇上,時辰不早了,可是預備著往中宮去?」皇帝微微轉首,沉吟半晌,卻是吩咐,「去毓宸宮吧。」 趙忠敬愣了一愣,很快掩飾心中訝異,垂首應了聲「是」,正要退出去傳話,忽又聽皇帝道:「先莫要驚動了賢妃。」 因是大雪天,事先又未曾告知,御駕來至之時毓宸宮猶是宮門緊閉。趙忠敬侍候皇帝下了輦轎,正要示意小太監上前叫門,皇帝低低開口,「等一等。」 雪花紛紛揚揚,寒風刮在面上微微生疼。雖有小太監在旁打著傘,皇帝肩頭還是漸漸鋪上了落雪。 神情有些微的恍惚,他默默立身於冰天雪地之中,望著緊閉的朱漆門扇,仿佛那個女子此時就在眼前—— 「我不懂事,皇上自去找懂事的去啊,又何必來見我!」 「在皇上心中,阿柔就是十全十美的天仙,我就是蛇蠍心腸的毒婦!」 …… 宸兒,你——你怎麼會變成這般模樣…… 趙忠敬教風雪吹得打了個哆嗦,上前伸手為皇帝拂去紫貂披風上的落雪,覷著皇帝的臉色輕聲勸道:「皇上,這大雪天的,何苦在外頭站著!萬一凍著了,奴才如何擔待得起?」皇帝只是不語,許久,才含糊地應了一聲。趙忠敬只疑聽錯,見皇帝果真點了點頭,忙道了聲「是」就要上前。 「皇上,大喜,大喜!」 靜夜風雪中洋溢著喜悅的呼喚分外清晰,步履匆匆踏著道上積雪微微作響,漸漸行近。皇帝循聲轉首,見是留守長樂宮的太監馮肅安急急趕至,躬身為禮,喘著氣兒道出喜訊,「皇上,蘇婕妤有了身孕了!」皇帝心中猶念著宸雪,聞言微一錯愕,旋即喜上眉梢,「當真?」 馮肅安堆了一臉的笑,「慶福宮才著人來報的,知道皇上聽了必定歡喜,奴才便急急趕過來。蘇婕妤傍晚覺著身上不爽快,不住地犯噁心,入夜了不好傳太醫,就尋了懂醫的老宮人診脈,確定是有了兩個月的身孕。」 皇帝連連點頭,吩咐,「明兒賞一雙玉如意給蘇婕妤安枕,再教太醫院撥一個穩妥的去照看著。」馮肅安恭聲應了,一時又道:「皇上,慶福宮來的人說,蘇婕妤歡喜得不捨得睡下,只盼著皇上……」他並不把話說完,只拿徵詢的目光瞧著皇帝。 皇帝微一沉吟,欣然答應,「就移駕去慶福宮吧。」 宸雪自門縫裡張望,視野不過細細的一線,他的容顏卻還是清晰無比地映入眼簾。 「就移駕去慶福宮吧。」然後轉身,上轎,遠離,消失在視線。 雪花紛揚滿天,悄然遮掩一切他曾停駐過的痕跡,仿佛那從來就僅僅是無盡的黑夜與白雪。 所有的氣力在刹那間被抽離了這疲憊的身軀,宸雪抵著冷硬的門扇艱難地背轉身來,緩緩閉上了雙眼。熱淚無聲地滑過面頰,在雪夜的寒風中失卻了最初的溫度,迅速地凝固成冰。 第十八章 傷春欲晚 自皇后與賢妃同日產子之後,婕妤蘇氏有孕的喜訊接踵而至。蘇眉入宮已有兩年,因著天真爽直,倒頗得了皇帝幾分寵倖;此番驟然有孕,少不得又是六宮矚目,慶福宮幾乎是一夕之間取代了漸趨沒落的毓宸宮,佔據了內廷僅次於中宮未央的尊榮地位。當日過後皇帝接連被初初有孕的蘇眉撒嬌撒癡纏住了幾日,此後倒也不曾再提起往毓宸宮去。相形之下,愈加顯出盛極一時的毓宸宮淒涼冷落、無人問津。 正月二十一日,皇后所生嫡子永曜及慕容賢妃所生皇子永暄同慶百日,皇帝大喜之余一併晉封蘇婕妤為正二品昭容,闔宮上下一片熱鬧喜慶。相比皇后隆寵不衰、蘇昭容聲勢日盛,舊時寵妃慕容宸雪卻備受皇帝冷落,與涵柔也漸漸疏遠以至斷絕來往,只守著一雙兒女度日。 入得二月,天氣轉暖,雪融冰消。一日午睡起來宸雪正臨鏡梳妝,偌大個寢殿裡光線晦暗,靜寂得連梳齒劃過頭皮的微小聲音都清晰可聞。 綠綺開了首飾匣子問:「娘娘要哪支簪子?是鎏金蝴蝶還是碧璽蓮花?」見宸雪只是怔怔出神,便擇了那支鎏金蝴蝶嵌水晶簪為她戴上,笑問:「好不好看?」宸雪凝視著銅鏡中泛黃黯淡的容顏,徐徐抬手拔下了髻上金簪擱回案上,語聲輕如夢囈,「好看又如何,不好看又如何,打扮得再鮮亮,終究沒有人會認真瞧上一眼。」 綠綺心下一酸,張口卻是啞然,微一躊躇,岔開了道:「娘娘,太液池那一帶地氣暖,花開早,聽說這幾日已有好幾株桃花開得熱鬧了呢!娘娘多久不曾去走動了,今兒天氣暖和,孩子們又都還睡著,不如,去那兒走走,散散心,免得在屋子裡憋悶。」 宸雪不置可否,低低歎了口氣,揀出一支素銀長簪斜簪在髻上,啪的一聲隨手合上了妝匣。 到底還是出了毓宸宮往御苑裡來,宸雪只攜了綠綺近身隨侍,一路穿花拂柳,卻不曾顯露一星半點兒的笑意。綠綺費盡心思搜尋出許多趣話說與宸雪聽,她只是淡淡應著,連話都不肯多說上幾句。 不知不覺已行至太液池周遭的花樹林間,遙遙聽見前頭人聲隱隱。宸雪避世已久,當下不動聲色隱身于花樹繁茂之後,依稀入耳的似是蘇眉嬌滴滴的嗓音,「皇上,折一枝桃花給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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