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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好痛,好累,好想就這樣放棄所有的掙扎與努力,放縱自己沉入沒有邊界的黑暗裡。

  「啊——」

  「出來了!出來了!」

  撕心裂肺的呼號之後,是一瞬間突兀的死寂,在場的每一個人都驟然屏住了呼吸。緊接著,嬰兒嘹亮的啼哭響徹宮室,大聲宣告歷盡艱辛痛苦後的生命的降臨。

  宸雪竭力探出頭去張望聲音傳來的方向,卻只能筋疲力盡地側過臉,嗓音沙啞得可怖,「是不是男孩兒?」

  產婆歡歡喜喜應聲道:「恭喜娘娘,是個小皇子!是個白白淨淨的小皇子呢!喲,哭得這樣響!」

  她長籲了一口氣,頹然靠倒在枕上,合上眼的瞬間有淚自眼角滑落,與頰上的汗水混為一處:

  「快去,快去請皇上過來。」

  未央宮。

  痛苦的煎熬還在繼續,焦灼的等待還在繼續。內殿裡斷續傳來的痛呼漸趨無力,卻比先前的淒厲愈加使人肉跳心驚。皇帝早已不能安坐,在殿中不停地來回踱步,眉頭緊鎖不曾有片刻的舒展。

  「娘娘!娘娘!」呻吟驟然中斷,四下裡一片驚呼。他心頭一緊,急趕幾步便要衝上前去,終究在紫檀屏風前無可奈何地駐足,恨恨地一跺腳。

  門扇吱呀一響,慌忙抬眼看去,只見淑妃自里間轉出,舉袂胡亂拭著滿額的汗。他再難掩飾心急如焚,嘶聲問:「怎麼樣了?」淑妃歎了口氣,黯然道:「娘娘又昏過去了。都疼昏了三五回了,還是遲遲生不下來。」皇帝聽得此語,臉色又陰沉了幾分。淑妃徒張了張口,終只是歎息一聲,愁容滿面。

  好一會兒,才聽裡頭忙亂的宮人舒了一口氣,「醒了,娘娘醒了!」皇帝心頭畢竟鬆快幾分,又聽里間道:「娘娘要使勁啊!挨過了這一時,孩子生下來就沒事了,娘娘可千萬要挺住了!」

  正是愁眉不展之際,趙忠敬滿面喜色領著浣秋入內來,打破殿中密佈陰霾的氣氛凝重,「皇上,大喜!大喜啊!」皇帝一驚轉身,只見趙忠敬堆了滿臉的笑,雙眼都眯成了一線,「皇上,慕容昭儀平安誕下皇子!」

  皇帝又驚又喜,很是愣了一愣,仿佛不敢相信,「生了?是個男孩兒?」浣秋眉眼蘊笑,聲音歡喜得微微發顫,「生了!寅時末產下的,是個小皇子!雖說早了一月,卻很是康健,哭得可響呢!」他歡喜得手足無措,點頭連聲道:「好!好!」一時笑得合不攏嘴。

  浣秋笑道:「皇上,娘娘正等著皇上過去瞧一瞧小皇子呢!」皇帝高興得忘卻了其餘,脫口應道:「快!去毓宸宮!」才邁開一步,臂上一緊,卻是淑妃不顧禮數一把扯住了他的袍袖,急切道:「皇上,皇后娘娘——」

  如有冰雪兜頭澆下,他面上的神采飛揚瞬間轉為黯淡,邁出的腳步緩緩收回,眉心漸漸緊擰,周遭的空氣亦隨之凝為冷寂。

  浣秋微微啟口,卻見皇帝自顧自轉回了身去,凝注著宮室深處皇后所在的方向。她還要相求,見一旁趙忠敬正微微搖頭示意,只得默不作聲地退了出去。

  殿中極靜,里間微弱的呻吟斷續傳來,如巨石沉重地壓在每一個人心間。守在未央宮的三名太醫聚在一處低聲商議一番,忽而一齊轉身向皇帝行來,面帶憂色,於一丈開外俯身跪下。皇帝見御醫驟然行此大禮,心下一涼已知不好,只聽為首的方太醫叩首顫聲道:「皇上,皇后娘娘如今情勢危急,臣等不敢擅作主張。」他面色一沉,勉力定了定心神才艱澀地開口,「說。」

  太醫再拜,周身竟是戰慄不已,誠惶誠恐、小心翼翼地說:「娘娘如今力已耗盡、元氣大傷,再拖延下去母子俱有兇險。只是……此時若以虎狼之藥強行催產,孩子雖能平安生下,卻難保皇后娘娘沒有血崩之虞;若要保娘娘周全……」

  他強作鎮定地聽完,臉色已是鐵青,十指不自覺地緊攥成拳,手背上隱有青筋暴起。

  方太醫深埋著頭,嗓音因為緊張而喑啞,「皇上,微臣斗膽向皇上請旨,若盡臣等所能無法保得皇后母子平安,依皇上的意思,是——」

  「保住皇后!一定要保住皇后!」抉擇生死的殘酷話語猶未及問出,皇帝已然嘶聲截過,語氣斬釘截鐵得森冷可怖,「孩子還會再有,無論如何一定要保得皇后周全!」

  太醫早驚出了一身冷汗,顫抖著猶不及俯首應是,皇帝已抬手遙指內殿,一掃平日莊重沉著,陰著臉吼出聲來,「去!快去!還愣著做什麼?!」

  第十六章 心字成灰

  毓宸宮。

  收拾了一榻的血污狼藉,綠綺擰了熱手巾把子為宸雪擦了臉,又拿小銀匙喂宸雪飲下些熱熱的桂圓湯。宸雪靜臥片時,稍稍恢復了些氣力,見乳母把孩子洗淨了重又抱入里間來,歡喜之下強撐了身子便要坐起。綠綺忙扶了她起身,待得乳母把小小一個繈褓抱至榻邊,宸雪忙伸手接過,抱在懷中瞧個不盡。

  初生的嬰兒軟軟小小像貓兒一樣,裹在鵝黃色繈褓中熟睡,只露出紅撲撲的一張小臉。宸雪輕輕撫著孩子幼嫩的臉頰、柔軟的毛髮,忘卻了片刻之前一切艱辛與苦痛,唇角噙了不自覺的甜蜜微笑,周身都煥發出母性的溫潤光彩。

  挨坐在榻旁的惠妃湊近來瞧,目中滿是豔羨,「昭儀真是好福氣,先花後果,如今可功德圓滿了。你瞧小皇子那眉眼,多像他父皇。待會兒皇上見了,不知該有多歡喜呢!」接生的張嬤嬤亦笑道:「不瞞娘娘說,當年可是老奴親眼瞧著皇上落地的。皇上剛生下來的時候哭得那個響亮,老奴接生了大半輩子,還只有小皇子能及得皇上當年的氣勢呢!」

  宸雪微笑不語,只覺身心都被為人母的喜悅所充盈,滿滿地留不下一絲空隙。

  心跳忽然漏了一拍,驟然湧上無端的忐忑不安來。她下意識地側首望去,只見浣秋不知何時已立在門扇之下,目中微顯愁容——只是浣秋,只是浣秋……身後殿門洞開,再不見旁人的身影!

  一顆心猛然收緊,似有一隻粗糲的大手肆意揉捏著五臟六腑,直疼得剜骨鑽心。

  他還是沒有來,還是不肯來……哪怕,我已然獨自抵禦了疼痛的熬煎,已然用盡氣力生下了這期盼已久的皇兒,他卻還是……卻還是為了那個人而忍心棄我於不顧。

  浣秋徒張了張口,正不知從何說起,宸雪卻已緩緩垂下了眼眸,刹那之前還是光彩熠熠的臉迅速地灰敗下去。

  一滴淚,砸碎在嬰兒安睡的臉上,下一個瞬間,已是抑無可抑地淚如雨下。

  綠綺心下一酸,慌忙勸道:「娘娘,您別哭啊!這時候哭,往後是要落下病的!」惠妃亦勸道:「昭儀莫要如此,皇上怎會不在意昭儀和皇子呢?定是未央宮情勢危急才耽擱了,說不準,皇上此時正在趕來毓宸宮的路上呢,昭儀再等一等。」

  「他不會來了。為了涵柔,他不會來的……」淚水潸然落了滿面,宸雪模糊著視線低頭瞧向臂彎中初生的嬰孩,哽咽難語。

  孩子,傻孩子,你為什麼這時候來,為什麼,來得這樣遲……什麼都沒有用了,什麼都來不及了,你知道嗎?如果是在兩年之前,只是兩年前,你的母親能夠因你而登上至高無上的皇后寶座,而你,或許能夠握有這整個天下。可是如今,如今什麼都太晚了……時機已經永久地失去,你的母親,不再是你父皇心中最重要的那個女人,也永不能成為你父親唯一的妻子……

  就算是皇子又有什麼用?就算果真是皇子又還有什麼意義!孩子,我們輸了啊,滿盤皆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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