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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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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意漸斂,薛昭媛目視前方,輕聲感歎,「五夜了啊,就是妹妹你,也未曾有過這般榮寵吧?當年李太后訓斥幾句,皇上便不敢在毓秀宮多留;如今尹太后發了話,皇上卻還是不肯撒手!」宸雪正色道:「你又何必說我,難道姐姐便享過這樣的隆恩浩蕩?」薛昭媛笑得嫵媚,「是啊……有誰能及得上如今的皇后娘娘呢?踞著中宮的寶座,又不聲不響得了皇上這般寵愛,可生生把昭儀妹妹給比下去了呢!昭儀妹妹就不覺著吃心嗎?」 宸雪微顯不豫之色,轉瞬已坦然相對,「姐姐自己覺著吃心,何必以此來揣測旁人?」薛昭媛略略側目,笑意愈深,「中宮鳳座,皇寵君恩,這可原該是昭儀妹妹握在手中的啊!如今,卻教你那好妹妹——」「夠了!」宸雪駐足喝止,一字字沉聲道,「既情同姐妹,自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我便分她一半又如何?!」 薛昭媛聽那語聲堅定,無半分猶疑,不由略微一愕,旋即已是言笑如常,挽過宸雪的手繼續前行,「昭儀妹妹真是大方呀,卻不知皇后娘娘可會領這份情?我好心好意提醒你一句,千萬不要失了防備。」宸雪不動聲色地自她的臂彎中抽出手來,十指籠在袖中暗自感知著腕上白玉鐲溫潤的觸覺,徐徐綻出意味深長的淺笑,「真該小心的,怕是昭媛姐姐才對。」薛昭媛秀眉一揚,微有輕蔑,「哦?」 宸雪遙望著眼前永巷深深殿宇重重,面色出奇地寧靜淡然,「積年深情,自非一朝一夕、三言兩語可以瓦解。姐姐且想一想,皇后在宮中曾與誰結怨?如今皇后得勢,應不急著自損臂助,頭一樁緊要事,怕就是對最猖狂的那一個動手立威吧?你說是與不是呢?」 薛昭媛目中冷芒一閃,倏地回首相看,唇角凝固著笑意冰冷,「慕容昭儀,你這是在威脅我嗎?」宸雪笑顏如花,視線坦然不避,「難得有一句話能嚇唬到薛姐姐的,姐姐可不要辜負了小妹的心意啊!」不待她接口,又指了前頭笑道,「喲,才說得幾句,竟已到重華宮了!若姐姐還有自知之明,能聽妹妹一句勸,不如早早去未央宮負荊請罪,從此躲在重華宮裡頭斂斂氣性。否則,來日若是生出些不好的事來,我可不會在皇后面前為姐姐說話。」 薛昭媛冷笑一聲,逼視著宸雪笑意不減的雙眸,漸漸難掩話中冷厲,「慕容昭儀可是愈發的牙尖嘴利了。你別以為,如今皇后得勢你就多了倚靠!往日你既奈我不得,縱然你們聯手,就能翻了天去?竟敢到我跟前來示威!皇后……你以為我就怕了她不成?那不過是個剛長大的孩子!有個好姨母能給她中宮鳳印,略施小計能討得皇上三分垂憐,如此而已,憑她個十七歲的毛丫頭,就能統馭後宮上下了嗎?你以為她有幾斤幾兩重?!」 宸雪神色不改,移目打量著周遭,語聲有漫不經心的縹緲意味,「這宮裡頭,可到處是眼睛,到處是耳朵。昭媛說出這般大逆不道的話來,若教旁人一個不小心聽了去,該如何是好?姐姐膽大,妹妹我見識淺,可真是心慌得緊。左右也快到重華宮了,不如我先行一步,也好避避嫌疑。」 薛昭媛冷然相對,面有慍色只不言語。宸雪一笑嫣然百媚俱生,握一握薛昭媛羅袖之下玉手纖纖,一字字道:「姐姐好自為之。」 薛昭媛一瞬不瞬望著宸雪婀娜遠去的背影,櫻唇緊抿,銀牙咬碎,目中似要噴出火來,一時憤恨不語。直至那身影消失在視線裡,才挽一挽纏臂紗帛,邁步向重華宮去,眉間猶是怒色難掩。 行出幾步,她目光一掃忽見道旁假山之下菊圃之旁兩個宮女模樣的女子背著身蹲在地下竊竊私語,一時暴躁莫名,不由喝道:「你們兩個鬼鬼祟祟在那兒做什麼?」那兩人聞聲一驚,慌忙回過身來,撂下手中物事上前跪下,叩首自報身份,「奴婢未央宮宮女芳吟、紫菀,給昭媛娘娘請安。」薛昭媛瞥一眼花圃邊已剪下的幾枝各色菊花,對兩人道:「抬起頭來。」細一打量見果是皇后身邊貼身侍婢,無名怒火便上心來,只沒好氣,「做什麼的?」 芳吟垂首道:「回昭媛,皇后娘娘說宮中唯有此處猶開得好菊花,命奴婢折一些回去插瓶。」話音未落,薛昭媛已作色道:「不知會一聲,折花便折到我重華宮來了嗎?」這話說得霸道無理,紫菀聞言一怔,隨即俯身道:「菊圃並不屬重華宮所轄,因而不曾……」芳吟猶挺直著背脊,聽紫菀語帶慌張,沉聲接過, 「昭媛娘娘此言差矣。莫說菊圃非昭媛娘娘所轄,便真為昭媛娘娘所有,皇后娘娘貴為內廷之主,折幾枝菊花還要向你稟奏嗎?」 一言未了,一聲脆響劃破虛空,薛昭媛踏上一步,揚手狠狠一掌揮下,暴怒道:「你是什麼東西,也敢跟我頂嘴?!」這一下來勢洶洶,芳吟被打得身形一晃,頰上紅痕漸起,一時只覺耳中嗡嗡作響,尖銳的怒喝破空而來,久久不息。 涵柔送走各宮嬪妃不一時,皇帝下了朝果如約而來,不多停留已相偕往冷香圃去。二人初初結愛,濃情蜜意恰如新婚,一路比肩攜手,私語切切,一眾宮人遙遙隨在後頭,垂目不敢相看。 冬日將至,菊花漸零,闔宮唯有冷香圃這一叢晚菊正當繁盛。日色晴暖,空氣中淡淡幽香浮動,潔淨芬芳沁入心脾。二人且行且賞,言笑晏晏。 皇帝俯身折一枝重瓣金菊在手,就勢便要與涵柔簪在髻上。涵柔偏開頭一閃,眼疾手快地劈手將花枝奪過,笑嗔道:「別鬧!」一抬首正對上他笑意深深的眼眸,面上一熱,慌忙垂下目光,「大白日的,旁人瞧見了要笑話。」皇帝一笑,回首瞧一瞧身後幾丈之外一班垂首默立如木人的奴婢,低頭輕笑,「旁人有笑話的膽嗎?」涵柔故作惱怒,推開了去,背著身細嗅手中菊花。他笑著搖頭,邁上一步正待好言哄勸,忽聽前頭嘈雜之聲驟起,似有人爭執吵鬧,循聲看去卻被一帶玲瓏山石擋住視線。涵柔亦回身相望,斂了玩笑神情,正色道:「怕是生了什麼事,不如過去瞧瞧。」 二人並不多言,一道走近前去,爭吵聲漸漸清晰,可辨是女子聲音。忽聞一聲脆響,伴著尖銳的怒喝傳入耳中,「你是什麼東西,也敢跟我頂嘴?!」皇帝認出那蠻橫淩人的話音,搖頭笑道:「薛昭媛又在跟底下的奴才動氣。」涵柔淡淡一笑,仍側耳細聽。 挨了耳光的奴婢一時似是呆住,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猶自強作鎮定,「奴婢所言並無不是,娘娘為何無故責打?」語聲再熟悉不過,涵柔不覺神色一凜,卻聽薛昭媛怒氣不減,「就憑你這放肆的丫頭如今還敢嘴硬,便是傳杖打死了也不為過!」 涵柔一驚,忙抬首向皇帝輕聲道:「似乎是妾宮中的奴婢。」皇帝劍眉微蹙,低低「嗯」了一聲,未及細細理會,已聽芳吟不卑不亢再度分辯道:「奴婢不過奉皇后娘娘之命折幾枝菊花,昭媛娘娘何必如此為難?」 薛昭媛一聲冷笑,厲聲道:「皇后娘娘?你莫要狗仗人勢,搬出皇后來嚇唬我!你家主子不過是個十七歲的丫頭,如今仗著皇上幾分寵愛,竟連底下的奴婢也敢不把我放在眼裡!長孫涵柔……她又算得什麼?那小妮子頭一回入宮來,還不是乖乖地跪在我的腳下?當初皇上不肯多瞧她一眼,任我說什麼話,她何嘗敢駁得一句半句?如今她倒猖狂起來了!」 皇帝雙眉緊鎖,聽山石另一頭薛昭媛語出不遜,漸漸沉下臉來,一時怒道:「薛昭媛太不像話!」就要轉出喝止。涵柔驚覺,忙抬手攔住,「皇上息怒。此乃內廷之事,斗膽請皇上暫候,一切交由妾處理。」皇帝面色陰沉,並不答話。涵柔屈膝草草一禮,卻行而退。 涵柔自假山背後徐徐轉出,眼前豁然開朗。只見薛昭媛袖手立在當中,口內猶自怒駡,諸多侍婢環繞,皆目有凶光。芳吟與紫菀跪在地下,芳吟以手捂頰,紫菀伏地不起。 薛昭媛抬眸驟見涵柔現身,一驚之下不覺啞然。周遭宮女俱唬了一跳,一時亦是愣住。芳吟回首相看,搶先回過神來脫口喚道:「娘娘!」一眾宮女這才慌忙跪了一地,忙不迭地叩首,獨獨薛昭媛仍立在當地,微張著口,不敢相信地低聲喃喃,「皇后?」 涵柔淺淡一笑,「薛昭媛,須知隔牆有耳。昭媛平日說話行事要謹慎小心。」頓一頓,又道,「不知未央宮名下這兩個奴婢犯了什麼過錯,惹得昭媛如此震怒?」薛昭媛面上猶有憤然之色,咬了咬下唇,畢竟垂下目光,澀聲道:「這兩個不懂事的奴婢言語冒犯,妾不過訓斥一二。」 涵柔微笑著點頭,眉目平和愈顯莊重溫婉,「昭媛訓責失禮的奴婢,自然無可厚非。只是,有些話並不是昭媛可以說的;有些人,並不是昭媛可以議論的;有些名字,並不是昭媛可以喚出口的。尊卑禮數,不論人前還是人後,都請昭媛謹記在心。此番初犯,我只作什麼都不曾聽見;若有下次,必重責不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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