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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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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悄然流瀉了一地,仿佛也帶了清冷的溫度和憂鬱的色彩。一眾宮人俱是屏息靜氣,生怕些微一點兒聲響攪碎了這溶於月色的簫管悠悠。 一曲漸已,簫聲徐徐止歇,唯余和風拂面,漾動嫋嫋餘音。一時夜幕之下又是靜謐如水、微瀾不興,皇帝卻猶一動不動地立在當地,再難驅盡滿心情思糾纏。 眸中有光亮一閃而過,他忽回過了神來,循著簫聲傳來的方向疾步而去。趙忠敬猶醉心于那簫曲之中,愣了一愣,才領了諸多宮人急急趕上。 一路行來,直至太液池碧波之畔,樹影橫斜,卻不見有吹簫之人。 到底還是錯過了。他吐出低不可聞一聲輕歎,眉間惆悵隱沒在幽深夜色中。 一旁樓閣精巧,正是憑水而建的望湖軒。 望湖軒…… 皇帝急急轉身,緊趕幾步邁入軒中,卻也是空無一人。 不,不是無人…… 自敞軒之中憑窗望去,太液池煙波浩渺盡收眼底。明月之下,粼粼水光反著撩人月色,愈加溫柔繾綣。波瀾蕩漾間,十數點星芒閃爍,躍入眼簾。 ——是河燈。素紙折就白蓮千葉,其間一點幽幽燭火飄搖。白蓮臨風而綻,沐著如水清輝,自在逐流。 漣漪千重,就中多少柔情旖旎? 對岸修竹環繞之下一座玲瓏亭台,正是漪碧亭。湖岸芳草萋萋,盈盈一個女子身影憑湖臨水。李太后辭世已有兩月,二十七日服喪之期已過,那女子卻猶是一襲素衣似雪,皎潔如當空明月。遠遠的並瞧不清容顏,她蹲在湖畔探手弄著湖水,墨色長髮如緞垂肩,不飾半點珠玉。皇帝沒來由地只覺那女子出塵脫俗宛若月下謫仙,定是風華絕代、清麗無雙的人物。心中一點幽暗的火光悄然點亮,皇帝一時竟是看得癡了,身旁趙忠敬呼喚再三亦是遲遲不覺。 「皇上……」趙忠敬連聲輕喚,皇帝低低「嗯」了一聲,忙恭聲問,「可要著人去尋了那女子來?」皇帝卻是不答,只怔怔地望向對岸,忽而轉身,徑向軒外而去。 沿湖岸行出不遠,便有玉帶橋連通兩岸。漪碧亭愈發近了,皇帝心頭竟驀地生出些許莫名的忐忑。 有片刻的猶疑,他小心翼翼地放輕了腳步,到底邁入翠竹林中。 漪碧亭豁然展現眼前,湖畔月下,卻不見那素潔如蓮的身影,只有一隻毛色雪白的貓兒。 那貓兒正玩耍著地上一物,察覺有生人近前,倏地抬首,眸光清亮如雪。偏著頭打量來人片刻,貓兒喵嗚一聲低喚,丟下了把玩著的物件,輕巧地躍開幾尺向林外奔去,轉瞬消失不見。 他一動不動地立在林間,任斑駁月色灑了滿身,怔怔望著空無一人的湖畔,仿佛眼前還有白衣勝雪,耳畔還有簫聲悲寥,良久,才緩緩地走上前去,察看那遺下了的物事。 ——團扇,一柄素紈團扇。絹面上無繡無畫,不曾沾染半分色彩。一如那白衣絕塵,不染半分世俗之氣。 皇帝躬身拾了那團扇在手,忽覺有幽香淡淡,沁入心脾。那香味非蘭非麝,亦非尋常花木清芳,細嗅之時卻又淺淡難辨。信手把玩,扇柄是尋常不過的烏漆硬木,不綴流蘇。觸手微有凹凸之感,借著月光細看,果鐫著清雋的兩字:羽仙。 羽仙……那該是怎樣的一個女子? 第七章 遺世獨立 光陰如綢緞般鋪展,不動聲色地流淌而過。不覺中秋將至,皇后卻仍是閉門稱病,不涉宮中之事。惠妃、淑妃共掌後宮,諸妃倒也各自相安。只是宮中因皇后久病而流言漸起,宮人私下多傳言廢後在即,更有甚者言皇后抱病全乃皇帝授意所至。惠妃、淑妃竟無力彈壓,皇帝雖略有聽聞,卻只一笑置之,對皇后之病仍舊不問不聞,由是中宮威嚴幾失殆盡。 當日隨行的奴婢俱奉緘口之令,皇帝七月十五湖畔夜遇之事並不曾傳揚開來。有一回,宸雪向涵柔道:「近來不知為了什麼緣故,皇上倒時常去太液池邊走動。多是夜裡,又不肯教人近身隨著,很是古怪。我也不敢多問……」涵柔靜靜地做著手中針線活計,只不答話。宸雪搖了搖頭自嘲地笑笑,只道:「是我多心。」如此倒也沒了後話。 宸雪時時往來未央宮,見涵柔氣色漸好,雖不忍將宮中流言如實相告,畢竟為涵柔擔憂不已,多次詢問為何仍舊稱病、不肯出面理事。涵柔只道現今無寵無勢,唯願避居中宮安此一生,如此幾次,宸雪便也不再相勸。 八月十五中秋佳節,照例本有闔宮宴飲慶賀團圓,此番卻因李太后新喪不出百日而詔免。國喪期內禁樂舞,各宮只分賜了瓜果月餅,宮眷各自小聚。皇帝獨在長樂宮中,略嘗了幾塊餅,只覺全無團圓喜慶之意,不由意興闌珊。一時推窗望去,但見夜色沉沉潑灑如墨,當空一輪明月皎皎如玉盤,天地同沐清光。 新制齊紈素,皎潔如霜雪。裁作合歡扇,團團似明月。 低頭,手中一柄紈扇團團,好似當真握了明月在手。 羽仙,羽仙…… 指尖摩挲著鐫刻的字跡,唇角忽而噙了一點不為人知的溫暖笑意。 又是十五月夜了…… 他回身淡淡吩咐:「去太液池。」 皇帝只命趙忠敬領了幾個伶俐的小太監遠遠隨著,不多時太液池已依稀可望,一時卻是駐足不前。 萬籟俱寂,沒有簫聲。唯見水樣華光鋪了滿地,宛如當夜情境。 或許,再沒有那樣的一夜了吧……命運只安排了一次匆忙的邂逅,此後深宮如海,世事如潮,再尋不見簫聲如夢,白衣若仙——不過,是稍縱即逝的幻夢罷了。 他微微搖頭,自嘲地笑了一笑,仰首望向皓月淩空。 風中忽有細微一縷簫聲飄搖而起,乘風伴月徐緩而來,漸成曲調婉轉——一如當夜的寂寞感傷,一聲一訴,一音一歎,沉沉落在心間,激起情漪千重,愁瀾百折。 皇帝怔了一怔,不覺循聲而望,湖畔修竹成林,生生隔斷了溫柔的視線。 漪碧亭……果然,漪碧亭……他再不遲疑,便是疾行而去,有意放輕了腳步。 湖畔月下,漪碧亭中,伊人執簫獨立。依舊是白衣似雪,烏髮如雲,如白蓮出水,不染微塵。她憑風而立,臨湖吹簫,廣袖舒展,衣袂翻飛如蝶舞翩翩,恍要乘風歸於九天仙闕。 最後一句曲聲徐徐流淌,素衣散發的女子緩緩垂下手中簫管,吐出低低一聲歎息,傾盡心間情愁。 餘音旖旎中話聲輕如耳語,卻清晰無比—— 「羽仙,是你?」 瞬間的時光凝滯,白衣女子盈盈回轉身來,帶著小鹿一般的驚惶。 他有刹那的失神——那是怎樣的一種美,如一掬春水潺潺流入心澗,充盈了四肢百骸。不是傾國傾城的絕色容顏,不顰不笑,眉目安和,卻顯著出塵脫俗的清麗淡遠,以及骨子裡透出的溫潤如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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