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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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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太后勉強一笑,含了些許自嘲意味,「原先總怕著被旁人搶去,如今自個兒攥在手中,反倒不知該如何是好了。」李氏肅然道:「當初拿那未出世的嬰孩作賭,實實不是上策。也虧得那孩子福薄,若當真生下個皇子,難道真要把中宮拱手相讓?這可連帶著太子之位啊!若輸了這局,豈不是一敗塗地?」李太后喟然,「我何嘗不知這險冒得太大!那幾月裡,又有哪一日能放下心來?那時皇帝鬧得厲害,尹氏明處勸著,暗地裡卻煽風點火。若非萬不得已,我怎會做下這豪賭?雖說僥倖勝了,但這立後之事,還不是一般的難辦!」 李氏望向長姐因抱病而清減的容顏,亦是歎息,「家中適齡的嫡出女子除卻大哥家的四兒已訂了婚事,便只有三哥的長女舒媛與二哥的三女舒妍。聽說這幾日太后皆已召入宮中瞧過了,不知意下如何?」 李太后徐徐道來:「三弟的阿媛倒有一十九歲了,模樣生得好,人也穩重,只是性子太過安靜,雖有大家閨秀之范,到底失了靈性。二哥的妍兒倒是活潑,生得也嬌俏,我瞧著很是討人喜歡,可年紀卻未免嫌小了些。我本以年歲輕、資歷淺為由不允皇帝立慕容宸雪為後,如今倒擇了個愈加年輕毛躁的入主中宮,豈不讓人說道?我思來想去不知如何定奪,今兒喚你來,便是要你幫著斟酌斟酌。」 李氏信手拂過道旁依依垂柳,斂眉思量,「那兩個孩子,往日都曾見過。舒媛穩重,自是好的,只是那脾性未免有些像當初的端翊皇后,到了皇上眼中,怕又是木人兒一般;妍兒倒是機靈,即便少些沉穩,往後好好調教著就是,至於年紀小些……只要能得皇上的寵愛,任什麼都是不妨事的,我只是擔心……」卻是神色凝重,猶疑著不再說下去。 「擔心無論挑哪個進來都是如嫻兒一般的下場,擔心皇上是存了心厭棄李家的女兒!」李太后冷冷地接口,笑得苦澀。李氏雙眉緊蹙,「那些往事本就是皇上的心結,等閒開解不得,如今又加上慕容昭儀立後之爭,想來皇上終究難以待見又一個出自李家的皇后了。」 「難道我辛苦掙來的皇后之位要拱手讓與他人嗎?」李太后沉沉喟歎,滿臉的無奈,「我的時日已然不多了啊……」 「太后——」驟聽得此頹唐之語,李氏大驚之下不由失聲。李太后卻擺手攔住,「你聽我說。我的身子我自己明白,撐不過這三兩年。若有一日我不在了,李家在內廷便連個可倚仗的人也無了。只要皇后是李家的女兒,不論得寵與否,守住中宮一日,皇帝想對李家動手便得有三分顧忌。」 李氏心有不忍,戚戚道:「先皇后年輕輕的,已然葬送在這深宮裡了。如今為著這些緣由,竟還要教另一個孩子也入宮來,在這暗無天日的所在斷送一生嗎?」李太后冷然,話語無情,透著殘酷意味,「二擇其一,送她入宮來、予她皇后之位,諸般後事,全聽憑她自己的造化了。這麼些年,再苦再難,我不也熬過來了?不也從婕妤到德妃,再到皇后、皇太后,這麼一步一步走過來了嗎?是嫻兒自己不爭氣,才枉送了性命。」 李氏張了張口,不知該以何言相對,歎息一聲,黯然側開了頭去。 這不正是所謂名門閨秀生來所註定的宿命嗎?為了家族的利益,服從家人的擺佈,嫁於素未謀面的男子,成為政治聯姻的獻祭品;往後,再憑著同樣的理由,以同樣的方式,葬送下一輩人的青春與幸福。就如十三歲時,眼瞧著家人把長姐送入宮中;就如十五歲時,自己也在親人的操縱下,嫁給一個年長自己十歲不止的男子續弦……諸般後事,聽憑造化。誰理會這些女子那之後的命運?不過是一枚棋子罷了,而如今,自己竟也成了殘酷的弈者。 李氏黯然不語,眉間是掩不住的哀傷歎惋。李太后亦困于重重心事,袖著手默然前行,面容沉靜瞧不出表情。 兩人一邊說著話兒,一邊信步徐行,不覺來至太液池一帶,遙遙可見湖光瀲灩。和風輕柔,撫過衣袂,撫過人面。風中隱有女子歌聲,極盡纏綿柔婉。李太后不禁駐足細細聆聽,依稀幾句清亮曲調自湖上傳來,字字柔情如水: 「採蓮南塘秋,蓮花過人頭。低頭弄蓮子,蓮子青如水。置蓮懷袖中,蓮心徹底紅……」 察覺李太后驟然止步,李氏不由相問:「怎麼?」李太后抬手攔住,只道:「你聽。」再聽時,那歌聲卻已去得遠了,再難明辨。 李太后猶自靜立少時才回過神來,抬眼示意身側崔嬤嬤。崔嬤嬤向景珠一行道:「去瞧瞧。」立時有宮女應聲向太液池疾行而去,不多時已回來覆命,「慕容昭儀攜了長孫小姐于太液池上泛舟。」李太后微微頷首,斂眉沉思。 李氏不免忐忑,忙道:「隱約聽得幾句,是涵兒的聲音。那孩子頭一回入宮來不曉得輕重,太后莫要怪罪。」李太后側首相看,奇道:「涵兒自幼養在深閨,如何知曉這江南小調?」李氏回說:「原是她貞姨娘自江南來,涵兒同她學下的。雖說沒規矩,閨閣中到底無甚趣味,便由了她去。」卻聽李太后歎了口氣,語氣驟然冷如霜雪,「明萱,你可知當年慕容宸雪便是在太液池上,憑著這一首《西洲曲》得到了皇帝的心……你瞧皇帝如今怎樣寵她,生不出男孩兒也疼得什麼似的,巴巴兒地晉了昭儀,連個毓秀宮也改了毓宸宮。宸是什麼字眼?留在名裡已是僭越,還敢這般張狂!毓宸……毓宸啊!毓者育也,宸者帝也,皇帝是指望著她往後生個兒子,許了她後繼之君哪!」 李氏本不知這其中原委,聞言不由一怔。李太后神色一斂,卻岔開了道:「你家涵兒如今多少年紀?」李氏忙道:「一十六了。」李太后緊接著又問:「可許下了親事?」 言及兒女之事,李氏不覺顯出為人母的慈愛祥和,笑道:「哪裡捨得輕易與了人家!獨獨這一個小女兒,自然想著多留幾年在身邊。不過,倒是和慕容家說起了親事。」李太后挑了挑眉梢,「慕容家?」李氏接下去道:「正是慕容昭儀的胞弟。早些年同他家住在一處,那孩子我從小瞧著長大,知根知底。涵兒與他打小相識,多少有舊日的情分在,總比那些未曾謀面的豪貴子弟強。」李太后低低「嗯」一聲,忽抬了頭道:「下定了不曾?」 猝然撞上長姐鋒銳的目光,李氏心頭掠過一絲沒來由的慌亂,很快如常笑答:「兩家私下裡說說罷了,想著年尾下定,過個一二年再好生籌辦起婚事來。」李太后不再回應,遙遙望著天際浮雲舒卷,深思出神。 越發強烈的不安之感湧上心來,李氏不覺攥緊雙手,好一會兒,才聽李太后淡淡地開口,「既還未下定,這門親事便還有轉圜的餘地。」頓一頓,側首向崔嬤嬤,「待回了永安宮,傳那孩子來與我瞧瞧。只說她娘親喚她過來,預備著離宮回府便是。」 「太后的意思是……」猜想得到了所恐懼的證實,李氏脫口相問,再不敢往下細想早已預知的答案。李太后平靜地說:「我瞧瞧那孩子……畢竟不是李家的女兒,皇帝總不至於太過厭棄。」 「太后!」李氏驚呼失聲,腦海在瞬間空白,事實的殘酷卻愈發清晰地顯現。李太后神色淡定,全然不顧小妹瞬間慘淡的容顏,繼續著無情的話語,「我聽那歌聲情真意切,非至情至性之人不能唱出,皇帝求的,不正是這樣的女子?慕容宸雪但憑清歌一曲便能得皇帝垂憐,你調教出的女兒,定然不比之遜色……我只顧瞧著自家的孩子,竟這才想到此節。涵兒若有你七分,入了宮來好生歷練著,定比李家的孩子要強。」 李氏恍若不聞,一把攥住李太后的臂膀,顫聲道:「我只有這一個女兒……」 李太后微有憫然,歎道:「我能說的話你都明白。這本就是我們女兒家的命,你要為李家想想。」 「她不是李家的女兒!」李氏滿心焦灼,聲嘶力竭,「李家的一切與涵兒何干?」 「但你是李家的女兒!」李太后肅然回應,眼中是少見的剛毅與堅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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