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煙水遙 | 上頁 下頁
九〇


  李玄銖微微頷首,唇邊幽涼的笑意漸漸妍麗起來,他的嗓音低沉清透得過分,「此事——姑娘該去問另一人。」

  以前隱隱有過的猜疑猛地明朗起來,煙絡在他冰涼卻逼人的目光裡禁不住一陣無措。

  桌前的男子神情悠閒地靜靜看著她,緩緩側過頭去,專注地看書去了。

  冰涼的雨水沒有絲毫要停下的意思。

  煙絡一襲白衣在夜色裡撐著一把油傘,小心翼翼地繞過水窪,望著前方不遠處有些陌生的大帳,猶豫片刻,還是緩緩走了過去。她正要伸手去掀簾幕,眼前卻突然出現一隻修長素淨的手,靈巧地卷起了厚重的帳簾。煙絡側頭看著身側高大的身影,驚訝地脫口道:「顧方之?」

  那道淋得幾近濕透的緋色身影猶自在笑,明媚的笑意仿佛要將夜色驅散開去。他笑吟吟地往帳裡探頭,道:「這頂新帳子好像不錯。」說完,扭回頭來,目光幽亮地看著尚在詫異的女子。

  煙絡回過神來,將傘往他身子挪了挪,道:「外面雨大,進去吧。」

  顧方之得了許可,樂呵呵地一個閃身,便站到了桌前,撥亮了燭火。

  「有事?」煙絡隨後進去,收了傘,放在帳簾後。

  顧方之點點頭,腳尖勾出一把椅子,想了想,卻沒有坐下去。

  煙絡看著他,柳眉一蹙,道:「顧方之,你濕透了。天大的事情,先回去換了衣裳再說。」

  他原本站著,聽了這話,想也沒想就坐了下來,笑吟吟地看著她漸漸惱怒的臉。

  煙絡站了一會兒,知道拗不過他,快步走了上去,從角落裡找出了兩個火盆,用腳一點一點踢到他腳下,淡淡說道:「有話快說。」

  顧方之低眉去看腳下的火盆,瞧不見臉上的神情,一會兒,他抬頭笑意不減地道:「我從睿王爺那裡過來。」

  煙絡明顯一僵,道:「那又如何?」

  顧方之盯著她,黑眸突然亮了起來,「他不記得你了。」

  「嘎?」煙絡臉一垮,道,「你耍我?」

  顧方之認真地看著她,神色平靜,「要在何種情形之下,一個人才能夠獨獨忘記了另一個原本永不會忘記的人?」

  煙絡不以為然地癟了癟嘴,「除非他瘋了!」說完,她坐下來,平視著他,「顧方之,沒事快回去。你不冷嗎?」

  顧方之罔若未聞,猶自說道:「我問過他,他似乎確實不記得了。」

  「不記得什麼?」煙絡見了他的樣子,終於靜了下來。

  他抬頭,臉上帶著微微的笑意,「你,和昨夜之事。」

  「當真是我?」煙絡怔了怔,低下頭去認真地思索著,沉默了起來。

  「說得通麼?」顧方之一動不動地瞧著她。

  煙絡沉思良久,神情裡有幾分掙扎,她緩緩抬起頭來,輕聲說道;「顧方之,你也明白,一個健康的年輕男子倘若不曾有過頭部外傷或者其他疾病,是不可能無端地忘記什麼的。」她無奈地牽動嘴角,勉強笑了笑,「除非是刺激過度,他不願回憶或者不願談及。」

  顧方之靜靜地看著她漸漸黯然的臉,忽然笑道:「去看看他罷。」

  「不要。」她居然想也沒想就拒絕了,「無論他是真的忘記或著假裝忘記,他既然已經放了手,我為何還要回頭?」清風當時說過,她不能殘忍地任他一痛再痛。

  「煙絡,」顧方之深深看著她,柔聲道,「他畢竟愛著你,也曾為你做了蘇洵不曾做到的許多事,如今也成全了你的心意。」驕傲如他,此際看似雲淡風清地忘記,卻忍受了多少不為人知的傷與痛?

  「所以,」煙絡一襲白衣在搖晃不定的燭火裡站得筆直,神情堅定無比,「我內疚我自責就讓我自己受,我不能再回去傷害他。」

  顧方之直視她良久,終於一手支撐桌面,緩緩站了起來,話音有些飄忽,「我說你明日會去,他不曾推辭……煙絡,他既已選擇遺忘,從此以後,與你便再無相見的可能,你……真的不去看看麼?」說完,他頭也不回地一步一步往帳簾走去。

  「顧方之。」煙絡在後面伸手一把拉住了他,手下的肌膚卻熾熱得燙手。她一驚,下意識地收回手來,掌心裡仍舊熱意不絕。

  顧方之回過頭來望著她,笑顏仿佛是一朵安靜盛開的白色茶花。

  煙絡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終於妥協道:「好吧。不用等明天,我這就去。」她走到簾幕前,又回首看他,「顧方之,蘇洵會怎樣想?」

  緋衣著身的英俊男子微微一笑,道:「他會更加明白,這世上除了他,再無一人可以在你面前吐露半點心意。」

  煙絡笑了笑,「你這話怎麼聽著像恐嚇?」

  他回視著她,也笑了起來,默不做聲。

  煙絡折身取過傘來,掀開簾幕,撐傘緩緩融入無邊的夜雨之中。

  雨越來越大,四周的景致漸漸模糊起來。

  豆大的雨點打在裙角上瞬間濕了一大片,緊緊粘在腳上,風過便是一陣刺骨的寒意,煙絡皺著眉頭提了提裙角,放手時它又濕濕地粘了回去,腳上一片冰冷。她有些惱怒地看著濕噠噠的裙角,放棄了繼續擺弄,快步走去。

  經過柏林,經過花田,在通向營帳的小徑上,發現了前方密如珠簾的大雨裡,隱隱約約有一道白色的身影。煙絡沒由來地心裡一驚,加快腳步走了過去。

  走得近了,她倒吸一口涼氣,握著傘柄的手竟然管不住地顫抖起來。

  那一身白衣清冷似雪的清臒男子對著她,無言望著延伸開去的小徑,神情裡是詭異的寧靜。

  他不知在這裡站了多久,那身精緻的白衣早已教冰冷刺骨的雨水浸透,夜風一陣一陣刮過,他像是渾然不知地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蒼白得透明的容顏裡,浮起一絲透著寒意的青紫,淺棕色的雙瞳在暗沉的夜色裡居然明亮得仿佛皎然當空的銀色孤月,黑色的長髮零亂地披散在染著妍麗血色的肩頭。

  雨點毫不留情打在他單薄的身子上,激起細小的水花,在暗淡的月色裡泛著微弱的白色光輝。雨水順著他年輕的臉龐,削瘦的肩頭,如墨的黑髮不停地滑落。他腳下是一雙白色的單鞋,早已在積水的泥濘中變得污濁不堪。

  煙絡困難地吐出一口氣來,走上前去,無言地將手中的油傘挪至他尚在滴水的身子上,仰頭靜靜地望著他,輕輕問道:「你……怎會在這裡?」

  像是僵硬過去的男子緩緩低眉看著她,唇邊是一抹微弱的笑意,他聲音低微得幾乎聽不到,他笑著問她:「你……是誰?」

  煙絡心中大痛,無言地看著他,又怕自己臉上的神情太過明顯,所以低下頭去,回答的嗓音聽起來有些生澀,「我……」不過只說了一個字,便又是一陣沉默。

  頭頂上,傳來他輕柔的笑聲,「姑娘可是顧少監口裡的那個人麼?」

  煙絡有些詫異地仰頭迎上他清透的目光,微微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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