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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煙絡順著他的視線望去,不由一陣緘默,半晌笑著點了點頭,輕聲道:「是啊。」

  記憶裡,他金色的背影向著她,無言地看著月光下皎潔的白色花田,不帶一絲情愫地低聲說道:「當年梵志拿了兩株花要供佛。佛曰:『放下。』梵志放下兩手中的花。佛更曰:『放下。』梵志說:『兩手皆空,更放下什麼?』佛曰:『你應當放下外六塵,內六根,中六識,一時舍卻。到了沒有可以舍的境界,也就是你免去生死之別的境界。』」說罷,他微微仰頭,悄然凝望漆黑的夜空之上那輪潔淨似雪的新月。月如銀鉤,而人影相映,那道努力挺得筆直的背影之中,透著幾許不甘與掙扎。

  放下——他曾在心裡說過了多少回,卻終究不曾真正忍心放手。

  所以,才會一痛再痛,卻仍舊在撕裂般的劇痛裡,不斷掙扎,一面痛著,一面安樂如飴。

  他,究竟要到何時才能真正解脫?

  而她,幫不了他。她試過,卻不過更加增添了他的痛苦而已。

  所以,清風,那個不過十四歲的孩子提醒了她,千萬不可以把一時的心軟誤認作愛情,那樣只會在以後的日子裡徒增兩人的痛苦而已。

  煙絡無言看著他劍眉微鎖的臉龐,聽見他低聲地喃喃自語,卻有些含混不清,「蘭……燭……心長……短……」

  煙絡專注地看著他,認真地想了想,然後深深地歎了一口氣,緩緩站起身來,最後一次替他掖好身邊的被褥,走出大帳。

  帳外,天穹純淨高遠。

  浮雲自在飄浮、恣意開合。

  煙絡負手走去,仰面望著寬廣的天際,慢慢吐出胸口的鬱結之氣。

  念蘭堂紅燭,心長焰短,替人垂淚。

  五年前的翠寒穀,夜深的靜月孤輝裡,師父也是這樣失神地喃喃念過……

  梁山的林木以松柏為主,成林茂密,遠望呈黑色,故號稱「黑松林」或「柏城」禦獵囿裡的樹木更是修直飽滿,直聳入天際,濃蔭下光影斑駁。

  各色獵裝著身的貴族男子們跨著俊美矯健的馬匹,在林間追逐,頓時響起一陣充滿男兒豪氣的喧囂。

  煙絡一襲素淨的白衣,靜靜找尋著其中熟悉的身影,卻意外地先看到了一道金黃色的身影,他馭馬騎獵的矯然姿態在人群中分外醒目。煙絡笑了笑,難怪當晚蘇洵要去求他。然後,她環視了一圈,終於在場邊瞧見了那抹熟悉的紫色身影,便快步走了上去。走得近了,那男子也側過頭來看她,她施禮笑道:「見過大人。」

  清冷的紫袍男子唇邊瞬間起了一絲柔和的笑意,嗓音低沉雅致,笑答:「又無旁人,胡鬧什麼?」

  煙絡故意看看周圍,反應遲鈍地哦了一聲。

  蘇洵笑著看她,問道:「睿王爺傷勢如何?」

  煙絡怔了怔,淡淡一笑,「還好。」

  抬頭便迎上蘇洵深邃且柔和的目光,他溫柔地看著她,輕聲道:「那就好。」

  煙絡別過頭去,看見他的身側空無一人,奇道:「顧方之呢?」

  蘇洵斂去笑意,「他說今日沒有騎射的興致。」

  煙絡神色黯淡了下去,低聲道:「哦。」原來,他還是受傷了。

  兩人之間忽然沉默起來,都只是凝視著林中在光影裡不斷穿梭的人形。

  煙絡偷偷看了看身旁的男子,他注視著前方,神情寧靜,像是什麼也不曾發生過。睿王爺今日未至,蘇洵那樣聰明的人,應該早已猜到了什麼吧,可是,每次她若不說,他也就不再多問。這樣想著,她突然沮喪起來,她終究還是傷害了他啊。

  蘇洵察覺到她的目光,最初平靜地假裝不知,見她笑臉上的神情逐漸黯然,他深深地凝視著她,目光如湖,碧波萬頃的湖中情愫深邃而浩淼。

  煙絡猛地側頭,迎上他此時的雙瞳,表情一滯,紅唇微微動了動,又暗自抿緊。

  蘇洵清冷的身影不自覺地僵硬起來,臉上卻帶著柔軟的神情輕輕地笑了。

  煙絡低下頭去,看著自己的腳尖,低聲道:「對不起。」

  那輕輕吐出的三個字仿佛一根銀針生生地刺在他有些疲憊卻竭力堅持的心房,他卻仍舊溫和地笑著,柔聲道:「你永遠不必這樣說。」

  煙絡上前攏住他略微冰冷的身子,依然垂著頭,「天上天下只得一個你,我說過的,現在還算數。」說完,她咬著下唇,認真地看著他柔和的臉龐。

  蘇洵伸手溫柔地撫摸她咬得發白的紅唇,神情沉溺,緩緩答道:「你說過,我一直相信。」

  「騙人!」煙絡仰頭直直地盯著他不動聲色的臉,「你剛才明明就不相信了!」

  那張清冷皎潔的臉龐微微斂去了一絲笑意,他還是笑著說道:「那不是不相信。」

  「是什麼?」她仰著頭問他。

  蘇洵笑了笑。「是不安。」他靜靜地看著她複又咬緊的下唇,溫柔地說道,「要分開,不見得是因為我不再是唯一的那一個人。」

  煙絡忍住了眼眶裡湧出的淚水,「除非我死了,否則,」她指了指他的身側,又堅定地笑了起來,「這個位置就是我一個人的!」

  「嗯。」蘇洵笑著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黑髮。

  煙絡又指了指自己身側,道:「這個位置除了蘇洵,今生今世也決計不會有第二人!」她笑意璀璨地看著他,繼續說道,「左邊右邊都是你的!」

  蘇洵看著她認真而後調皮的樣子,深邃如湖的眼睛裡逐漸恢復了以往的笑意。

  煙絡緊緊地靠著他,他溫暖的體溫便綿綿不斷地傳了過來,淡雅的甜香也柔軟地串入鼻尖。

  春日當空,金色的光環籠罩著大地。

  一白一紫的兩道人影靜靜地立在如墨玉般的松柏林邊,清朗的微風在身側不住地繚繞。

  林中突然起了一陣驚呼,接著便是一陣慌亂,人潮向一處猛地集中。

  蘇洵臉色一凜,起身牽過一匹黑馬,在煙絡還來不及反應之際,將她輕輕抱上馬去,自己又輕巧地翻身上馬,馭馬絕塵而去。

  耳邊風聲淩厲,煙絡驚訝地盯著兩側飛速閃開的模糊景致,松柏和林中光影幻化為一片迷離的青與黃的彩條。她回頭看了看一臉正色的蘇洵,愣愣地別不開視線。他原來也會騎馬呀,而且隨手揀了一匹來也不見得比那個人遜色!乖乖!這個男人,還有什麼深藏不露的?

  蘇洵瞥她一眼,淡淡說道:「煙絡,頭轉回去。」她只顧著睜圓了一雙眼睛傻傻地看著他,卻在他雙臂間坐得東倒西歪。

  煙絡根本沒把他的話聽進去,仍舊盯著他的臉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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