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煙水遙 | 上頁 下頁
八五


  他低眉看了看自己肩頭,輕輕搖了搖頭。

  煙絡笑著轉過身去,看著遠處雨後越發青墨如玉的松柏林,自言自語地說道:「昨夜的雨,很大呢。」說罷,她含笑看他,「吵醒你了嗎?」

  李希沂微微一怔,淺笑道:「大概因為服了藥,所以睡到天亮。」

  「是嗎?」煙絡盯著他的眼睛,笑意不減。

  「煙絡,」他的嗓音忽然柔軟了起來,「你想……回家麼?」說罷,他靜靜地看著她,神情專注無比。

  山谷裡,飽含水氣的涼風緩緩流轉。

  宛如碧波萬頃的草地隨風起伏,傳來細細的聲響。

  葉梢上未幹的露珠在已然泛白的天色裡,漸漸明亮了起來。

  他沉默地站在那一片廣闊且碧綠的草地上,清俊恬淡的臉龐上緩緩浮起溫和澄淨的笑意,一襲白衣在風中輕輕撩動——一如兩年前的他。

  煙絡看得出了神,半晌才答道:「王爺何出此言?」

  他無言,卻笑得越發璀璨。

  在她的記憶裡,他何時有過如此明媚的笑容?煙絡靜靜看著他,心裡漸漸湧上越來越強烈的不安。

  許久,他柔聲緩緩問道:「煙絡……不想麼?」

  他仍舊笑著,魅惑之極的笑容忽然出現在他年輕的臉上,仿若一朵暗花在濃郁的夜色裡怦然盛放,卻教煙絡看得一陣心驚!他從不是那樣的人,他用這樣明豔的神情掩飾了些什麼,她該死地懂得徹底!

  「不想麼?」他堅持著問,淡白的唇邊那誘人且妍麗的笑意反倒愈發濃重!

  煙絡咬著下唇,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良久的沉默。

  山風徐徐,濤聲隱隱,而涼意不絕。

  金色的朝陽正從墨綠的山顛悄悄地探出一角。

  山谷間,頓時光華萬丈。

  絢爛的金色光芒在瞬息之間將他整個人沒入其中,那一襲素淨之至的白衣旋即跟著妖冶起來。

  也因此,那個人形此際耀眼得難以直視。

  金色的天地間,他帶著明媚的笑靨,近乎偏執地又一次問道:「不想麼?」

  那樣的笑容之下,卻有些竭力隱忍的什麼正按捺不住地想要愈發洶湧澎湃起來。

  煙絡漸漸笑了起來,話音柔軟卻清晰之至,她只說了一個字——「想。」

  風起。

  天高。

  遠山如黛。

  金光炫目。

  朝陽絢麗的光線裡,他柔和的雙瞳裡笑意不減,幽亮的眼神卻在瞬間如破瓷一般應聲迸裂!笑意的裂縫裡,脆弱、寂寞、心灰……如妖豔的鮮血一絲一絲淌了出來。整個人雖然還含笑站在那裡,卻漸漸被抽空了最後一絲溫暖的生氣。

  煙絡看得心驚,漸漸管不住臉上悽楚的神色,無言地看著他。

  他削瘦的身姿仿佛就要融化在金色的光芒裡,蒼白的臉上仍舊習慣性地維繫著一絲笑意,人卻漸漸開始顫抖了起來。

  煙絡想要上前,卻拽緊了衣角,堅持著站在原地,紋絲不動。

  他緩緩抬起頭來,漂亮的眸子滿含著笑意看著她,清透的目光卻迅速迷離、迅速潰散,他的聲音此際聽來柔軟得要命,他點點頭,笑道:「好……」說完,他低眉看著自己不住顫抖的身子,淺棕色的雙瞳裡是一片迷離的霧氣,唇邊還帶著習慣性的溫和笑意,他一字一字低柔地喃喃說道:「怎會……這樣?」他伸手緩緩環住自己的身子,雙手越箍越緊,直到雪白的衣衫上滲出點點血漬。那一朵一朵明豔的血花仿若雪地裡綻放的朵朵紅梅,漸漸向結冰的山谷裡蔓延開去。

  夠了!

  煙絡向著他奔了過去!

  他含笑看著她飛奔而來的身影,唇邊冉冉升起一朵明媚知足的笑意。

  金色的山谷是那麼漂亮。

  他望著高遠清湛的碧色天穹,緩緩倒了下去。

  「希沂!」

  最後一聲女子的驚呼迴響在空曠的山谷,他卻不曾聽到。

  墨綠的山谷,太陽已經爬上了半空,上午的陽光明亮而柔和。

  寂靜的林中,流鶯的啼鳴清脆婉轉。

  寧靜的氣息裡,似乎一切都沒變,又似乎一切都有所不同。

  煙絡坐在榻前,白色的簾幕半垂,裡面是一道異常安靜的白色人影。

  清風立在煙絡身後,略有憂色,道:「今日騎獵在即,皇上那邊該如何回稟才好?」

  煙絡一手取脈寸關,一手握住他冰涼的手掌,淡淡答道:「就說王爺昨日突發心疾,尚在靜養,不宜騎射。」說罷,她平靜地看著身後的藍衣小童,笑意淺淡,道:「清風不恨我嗎?」

  那個孩子微微一怔,深深看了看簾幕裡昏睡不醒的主子,又看了看一襲白衣的女子,輕輕答道:「王爺尚且不恨,清風又何來恨意?」

  煙絡輕輕一笑,低眉去看他蒼白的臉龐和未曾舒展的眉頭,「我倒寧願他恨我入骨。」

  清風淡淡答道:「王爺不過愛自己所愛,是苦是甜,只需自己領會,與旁人並無半點關聯。」

  煙絡略微詫異地盯著他少年老成的臉,雙眼裡終於有了一絲真實的笑意,「清風真的只有十四歲?」

  「自是不假。」那個孩子靜靜看她,神色不變。許久,他忽然開口說道:「小姐明白自己所要為何麼?」

  煙絡聞言一驚,隨即笑了起來,「再清楚不過。」

  清風點點頭,尤有稚氣的臉上神情認真無比,「小姐明白就好。王爺可以這樣痛一次,卻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重複今日之痛。」清風靜靜看著靜臥的清臒男子,低聲道:「如此的重複,無人能夠受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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