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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


  同日申時。

  睿王府疏桐院。

  秦縝一襲緋袍立於窗前,靜靜看著桌前那個眉目柔和的高貴男子。

  「施姑娘不在?」秦縝口氣平穩。

  李希沂輕輕點頭,並不答話。

  秦縝眉頭一皺,「爺許她這樣胡來?」

  李希沂只笑不語,一雙清冷的黑眸靜靜看著微微有些惱怒的他。

  這男子自六歲入宮便與他甚是投機,從此寸步不離,後來同一師門下習武,學成之後,秦縝便理所當然地成了他的貼身侍衛。這些年來,若不是因為他,秦縝二十出頭的年紀,不是正該意氣風發、快意人生嗎?哪會如此時老氣橫秋?

  李希沂心有歉意,輕輕說道:「你該有個好女子陪伴左右,秦縝。」

  秦縝一驚,口裡連忙應道:「四爺何出此言?爺尚未迎娶妻室,尚未、尚未……」,他忽然放低了聲量,「尚未登基立後,秦縝何來妻妾?」

  李希沂淡淡一笑,和煦的笑容裡卻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寂寥,他並不答話。

  雖然身在帝王家,但他在很久以前,想要的其實不過一個可以貼心可以相伴的妻子。而現在的他既然已經一心帝位——皇后?他想想就覺得好笑。他要皇后做什麼?擇人聯姻以鞏固勢力,或是平攘邊塞之亂?所以,有時候,他也不是很相信,現在的自己竟然也會這樣單純地去愛一個女子。他不計回報,不是因為他不想要,而是因為即使她給了,他也要不起。不知為何,他直覺地認為,她不是一個可以于後宮紅顏三千之中,守著他的承諾而依然快樂的女子。

  坐在書桌前,胸口的疼痛隱隱襲來,索性幸手翻起久未翻閱的書。這書因日日有人打掃,仍是未沾微塵,那曾是他很久以前喜愛的書籍,突然書裡夾著的什麼東西自手中緩緩滑落。

  秦縝見他臉色蒼白,似在失神,好奇地望去——地上落著一朵白色的幹花,像是已有些時日。不過,花瓣雖已微微泛黃,仍是完好如初。這世上,能將花放入此書中的,除了他的四爺恐怕不會再有第二個人。只是,贈花的又是誰?

  秦縝費力思索,終於驀地記起兩年前的事情來。那一次,皇子們與他出宮遊歷,遭人偷襲,獨獨四爺與眾人失散,誤入翠寒穀。聽聞穀內瘴氣致命,他心急如焚。不久之後,卻見四爺氣定神閑地駕著赤煉奔出穀來。那時的馬轡上掛著的,就是此花!

  李希沂看清滑落的東西,刹那間臉色蒼白——那一場絢爛如夢的相遇,原以為已經淡忘了,卻在這一瞬,記憶如此清晰。

  記憶裡,初夏明媚的陽光和一個小小的女子,頭低著,看不清她的臉,卻見她白嫩的雙手利落地掛上一串白花。她那手指穀口的身影,溶入無邊的草色中,是他見過最美的風景。他曾經忍不住猜想,世上也許有了僅僅因為他是李希沂,而可以相伴的人。

  但是。

  他苦笑。

  那一天一個不經意的轉身之後,便已經不能回頭。現在的他,選了這樣一條艱難的路獨自走去,不能放棄,亦不想放棄。

  碧海無波,瑤台有路。思量便合雙飛去。

  要往海上神山,沒有波濤的險阻,要往瑤台仙境,也是有路可通,原來也可以這樣雙飛同去,但是當時,他卻沒有這樣做……

  秦縝見他神情悲傷,像是記起了舊事深陷其中,也不敢驚擾他。

  李希沂微微顫抖的手拾起了落在地上的花兒,輕輕夾入書頁之中,緩緩閉上了一貫清冷的雙眼,書裡的字,字字映入腦海:

  薄衾小枕天氣。

  乍覺別離滋味。

  展轉數寒更,起了還重睡。

  畢竟不成眠,一夜長如歲。

  也擬待、卻回征轡。

  又爭奈、已成行計。

  萬種思量,多方開解,只恁寂寞厭厭地。

  系我一生心,負你千行淚。(《憶帝京》,宋,柳永)

  「王爺。」煙絡的聲音忽然出現在門前。

  李希沂微微一驚,隨即笑答:「施姑娘有何要事?」

  煙絡探頭看了一眼屋內,對於一臉嚴肅的死對頭秦縝也在裡面,有一絲介意,嘴上卻恭恭敬敬地說:「煙絡見過秦將軍。」

  秦縝微微別過身去,臉上不自在地回答:「秦縝不敢當。」這個女子連四爺都不拜,卻刻意當著四爺的面拜起他來。

  李希沂怎會不明白她的心思,笑道:「施姑娘不吝親往,不知所為何事?」

  煙絡看他一眼,「王爺中毒當日,秦將軍帶入府中的女子可是紅袖?」

  秦縝面色微變。

  李希沂鎮定如初,像是早已料到她終究會有此一問,笑答:「姑娘何以如此說?」

  煙絡不善與他周旋,直接了當地回答:「宋司理已經證明六王爺的玉珮,乃是紅袖死後被人故意塞入她手中,旨在嫁禍于六王爺。不過,紅袖姑娘猝死,卻是實情。煙絡不才,只是猜想,當日王爺要解毒,找上始作俑者的紅袖,最後要殺人滅口,也是無可非議,但是,斷然不會不利於六王爺。所以,背地裡還有人將此事擅加利用,打著要將王爺和六王爺一網打盡的如意算盤吧。」

  李希沂深深看她一眼,不置可否。

  煙絡淺淺地笑了,「王爺不說話,是默認了嗎?」

  那個高貴清冷的男子笑得意外和煦,柔聲答道:「煙絡這樣看低本王?」

  煙絡一怔,笑答:「我不是看低王爺。這中間的爭鬥我本來也不是很明白,王爺做的這些事情,我更加不敢妄自品評。」

  李希沂俊逸的臉頰上原本柔和的光華,忽然有一瞬的黯淡,「當日的女子是誰,又是受何人支使,本王從未掛在心上。」至少在昊天遭人誣陷,而父皇金口一開,替李潛向蘇洵要她之前,他不曾這樣在意過。

  秦縝驀地出聲答道:「那女子是秦縝找來的,確實是紅袖。事後,也是由秦縝差人解決。與王爺無關。」

  煙絡看著秦縝一臉不加掩飾的死忠死誠,歎了一口氣,「秦將軍,不管你相信與否,煙絡對於王府裡當日發生的事情從未對人多過半句嘴。方才那一番話,煙絡就當不曾聽到過。」

  秦縝看她一眼,神色深邃,「姑娘此言是何用意?」

  煙絡輕輕一笑,對著李希沂說道:「已經證明六王爺無罪不就可以了?」她不知道他還在忙著什麼。

  李希沂靜靜看她,黑眸幽暗,良久不語。

  「煙絡先行告退。」她微微俯身,準備離開。

  「煙絡。」身後忽然傳來李希沂柔和的嗓音,不大卻字字清晰。

  煙絡駐足回首,有些詫異,他一直守著規矩不曾這樣叫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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