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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蘇洵輕輕吐出一口氣,眉宇間有已然深陷的沉溺,淡淡說道:「我希望她是自由的,你也不必逼她。」

  「蘇洵啊,」顧方之面有憂色地緊盯著他清冷的面孔,歎息道,「你真的這樣想?」

  蘇洵重傷未愈,言談之間已然浮現微微的疲憊,此時卻淡淡一笑,眼角隨之飄起柔和的情愫,低低柔柔地緩緩回答:「我不是一直這樣?」

  顧方之臉色一寒,他當然明白蘇洵所指為何。當年永樂公主負氣出走、音訊全無之時,朝中一片譁然,蘇洵卻只淡淡地答了一句:「她是自由的。」顧方之頓時滿心苦澀,蘇洵就是這樣一直傻傻地等著那個還不知他惶恐不安的丫頭有朝一日開竅後專心守在他身邊?

  「你為何不說?」顧方之迎上他淡白無華的臉,逼問道。

  蘇洵一臉無悲無喜的寧靜,默不做聲。

  顧方之只得暗自哀歎,換了一個話題,「你有沒有發現那個丫頭變了?」

  蘇洵側頭看他,滿眼探究的神情。

  顧方之微微一笑,不緊不慢地繼續說道:「我第一次遇見她的時候是在朱記意之堂,現在回想起來,那應該是她離開翠寒穀後第一次到長安。那個丫頭,」他禁不住地笑出聲來,「她那時完全不知道輕重,做起事情來橫衝直撞地不知道計較後果。她不僅莽撞地當面戳穿朱記供貨的蜀椒是贗品,也成全了我要找一人替你解毒的設想。當時若不是事情緊急,加之我以為她不過是不諳世事而並非真的糊塗,還真不敢讓她來禦史府。說實話,之後我還是有些提心吊膽。果然,當日京郊賞花會上,她出夠了風頭,從此也惹來了是非不斷。」

  蘇洵神情柔和,低聲說道:「我初見她時,也覺得她不過一個任性自負的孩子,雖然確實有幾分才華。」

  顧方之笑眼深邃,「可是從那次去了睿王府回來,她就不一樣了。」

  蘇洵怎會不知他的意思,卻是一臉澹然。

  顧方之繼續說道:「她對睿王府裡發生的事情絕口不提。宗豫查出當日太子、睿王、壽王均出入過平康裡舞羅衣,我方才問她睿王爺當日的事情,她只一口咬定此事與睿王爺無關,卻不肯多加解釋。」

  蘇洵淡淡一笑,「她不說自有她的道理,難道你希望她將禦史府的事情也拿到睿王府裡去說?」

  「在她眼裡,你與睿王的輕重難道一樣?」顧方之不以為然,「她自然可以對禦史府裡的事情守口如瓶,難道對睿王爺那裡的事情也要一視同仁?」

  蘇洵並不惱怒,只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幽幽說道:「這不一樣。」

  顧方之深深看他一眼,換了一張笑臉,道:「好吧,我承認是不一樣。今日我問她何時識得易芾,她當著宗豫、韓迕的面說是半月前你染了風寒,易芾、寇幀送你回來時見過一面,此事當真?」

  蘇洵終於笑了開去,眉心裡濃重的倦意也跟著漸漸退散,「你不信?此事不假,只是,易芾、寇幀是為共擬奏摺彈劾民部尚書吳征以及江南刺史劉執一事而來,她雖略知一二,但終究不是很清楚。」

  「那丫頭自打從兩儀殿回來,就愈加謹慎了。」顧方之笑道。不要說她一個女子,就是久在朝廷如他顧方之提起昨日之事仍舊不免心驚,他們如何能不更加小心?

  蘇洵只澹然地凝視著前方,並不答話,他對她變化至此的原因自然心知肚明。

  兩人各懷心事正在沉默,煙絡卻端著白色的藥盅,敲門而入,見了安然無恙的蘇洵,笑靨如花,柔聲問道:「在談什麼深邃的話題,怎麼一臉凝重?」

  不待蘇洵回答,顧方之插了進去,笑答:「談你。」

  「我?」煙絡巧笑嫣然,一臉不以為然的神情,「我有什麼好談的。」

  「喝藥。」她雙手將藥盅穩穩地遞至蘇洵身前,笑得明媚,「放心,不是昨天那種。」

  顧方之若有所思地看著蘇洵順從地接過泛著微微苦澀的深棕色藥湯一飲而盡,又看著女子偷偷籲了一口氣的緊張神情,突然覺得有些寂寞。

  煙絡一面收拾著藥盅,一面笑著對蘇洵講:「方才刑部尚書宗大人、大理寺卿韓大人、禦史中丞易大人和寇大人來過,我說你不便見客,他們約好明日申時再來。此事可有不妥?」

  蘇洵一雙清湛無比的黑眸迎上她溫柔謙和的笑臉,禁不住一絲詫異。顧方之說的不錯,她以前何曾如此小心翼翼?蘇洵頓時有些黯然,那是因為她跟在他身邊經歷了這許多的人和事,而今生出了濃烈的不安與恐懼嗎?所以一向隨性自在如她,竟然也學會了謹慎至此?

  煙絡不解他為何突然神色黯淡,顧方之自是明白,插嘴道:「宗大人本來要問一問你,太子、睿王也現身平康裡一事是否立即稟報皇上?」

  蘇洵漸漸釋然,正色答道:「此事不宜急於稟告。宗豫由何處查知此事?」

  顧方之想了想,「應是舞羅衣的一名應門小廝。」

  蘇洵沉思半晌,神情森然,「你轉告宗豫以下四件事:第一,務必派人保住那名小廝及所有上堂人等的周全。第二,增派人手排查當日所有進出人等以及坊中眾人,但凡有些微異樣,斷不可放過。吩咐下面多次詢問,反復驗證。刑部和大理寺那邊宗豫、韓迕自會調派熟手,禦史台台院裡唐思、鄭文、柳丞汶三人可以擔此重任。第三,既然皇上已經下旨徹查,就公事公辦。東宮、睿王府、壽王府以及崴王府一一派人調查,問清太子以及三位王爺當日去向,證詞務必簽字畫押。此事不易辦成,東宮需宗豫率人親自前往,睿王府、壽王府宜由易芾出面,崴王府交給台院侍御史林濮。最後,是誰驗屍?」他說完這一長段話,眉宇間終於複又現出些許倦態。

  顧方之答道:「寧玨。」

  蘇洵手輕輕一擺,一身纏繞不去的疲憊漸漸明顯,連聲音也低微了起來,「派宋以明去。」

  「好。」顧方之沖已經聽得呆立在一旁的煙絡微微招手示意,她貼了過來,輕輕扶著快要睡過去的蘇洵慢慢躺下。

  顧方之好笑地問道:「不是說不是昨天那種藥嗎?」

  那個神情溫暖的澄淨女子居然有一絲羞赧,低聲答道:「騙他的。」

  次日未時。

  禦史院清歡樓。

  煙絡正熟練利索地給蘇洵換藥,她一面手法輕盈地纏上繃帶,一面笑盈盈地問道:「痛不痛?」然後,一如既往地聽到蘇洵低沉動聽的嗓子在說:「不痛。」她止不住地笑了起來,一雙光彩橫溢的眼睛眯成兩條縫。

  蘇洵微微詫異地問道:「在笑什麼?」

  煙絡收了手,樂不可支地說:「沒什麼。不過想像了一下你小時候的樣子。」

  蘇洵神情柔軟地看著她一臉的古靈精怪,柔聲道:「值得你樂成這樣?」

  煙絡鼓著亮晶晶的雙眼,笑個不停,「你娘當時一定很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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