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煙水遙 | 上頁 下頁
四五


  煙絡心頭如叫人狠狠揪了一把,痛得咬緊了牙關,穩住了一直微微顫抖的雙手。如果沒有人為他忙,為他做些什麼的話,那麼由她來吧!這樣性命攸關的時候,她怎能因為他是蘇洵不是別人而有半點慌亂?

  煙絡伸手探了他的鼻息,下指寸關取脈,又俯身貼近他胸前的傷口,在他胸前奇怪地敲敲打打,最後探到他的喉頭摸索了一下,極其輕微地皺了皺眉頭。

  「煙絡……」顧方之不放心地輕輕出聲。

  煙絡終於舒展眉頭,沖他勉強一笑,「幸好,老天爺給我留了些時間。」

  顧方之聞言,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緊繃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柔和。

  煙絡跪于蘇洵身側,以一幅白布掩住口鼻,麻利地將秀髮盡數包入白布之中,講究地淨了手。

  接下來的醫治教顧方之很是不解。她並未先處理胸前的傷口,竟用備好的怪異的銀針自鎖骨下方約莫兩指之處刺了下去!隨著眾人的一陣驚呼,銀針末端套著的白綾隨著胸口的起伏,忽而打開,忽而掩上。

  然後她施針封住穴道,止血的同時麻痹左胸的感覺。隨著傷口的血漸漸止住,她持刀試探皮膚的反應,手法輕盈迅速地以小刀去除腐肉,仔細查看了傷口,然後將創口以她自己講究的層數依次一層一層地縫合,顧方之歎了口氣,不得不承認她的手法絲毫不遜於他自己。

  整個過程中,那個小小的女子鎮靜沉穩得讓他嘆服。她白淨的臉上皆是淺淺的溫和笑意。如果見了這張臉上的寧和,即使病入膏肓的傷患也會平靜下來罷,因那臉上流露的是那樣的溫暖與堅持,讓你感覺始終應該為了生命努力,並且眼前如此美好的女子正在為你這樣努力著。活著,原是一件這樣美好的事。

  而那原是神志不清的蘇洵,竟在眼瞼微微龕合幾次之後,幽幽醒轉過來!

  兩儀殿上一片詭異的寂靜,眾人看得目瞪口呆,竟像是一時之間忘了出聲,甚至忘了呼吸。

  此時,蘇洵終於費力地撐開雙眼,緩緩看清眼前一張女子薄怒的臉,微微一驚,想要開口卻發不出聲音。

  煙絡一把扯下包著口鼻和黑髮的白布,一雙白淨的素手環在胸前,亦是一言不發地緊盯著他,一副蓄勢待發的模樣。

  顧方之率先跳出來,自告奮勇地清理這一堆亂攤子,「臣貿然帶施姑娘入宮,還請皇上賜罪!」開玩笑,蘇洵既然性命既已無憂,首先要安撫的是皇帝,他們小兩口要吵得天翻地覆也是回去關上門之後的事情,實在不用他費神操心。

  顧方之這話一出,煙絡乖乖地拜了過來,恭敬地對著皇上說道:「民女斗膽,還請皇上責罰。」

  饒是歷經風浪如當今皇上親眼見了此景,仍是不免微微驚訝,良久他才回過神般地輕輕上前,不放心地又看了看被煙絡扶起半坐著的蘇洵,微微探出手來,遲疑著問道:「愛卿當真已經無恙?」

  蘇洵臉色淡白,唇色也很淡,卻是勉強打起精神,微微扯起嘴角。

  煙絡在他身後,支撐著他大半個身子的重量,笑答:「皇上請放心,皇上還沒許他死呢,像他這麼聽話的臣子哪敢有膽子先往棺材裡鑽?」

  如此胡說八道?顧方之擔憂地輕輕皺起了眉頭,卻見在人前一貫清冷的蘇洵此時笑若遊絲,眼神深邃。

  皇上沉吟片刻,終於露出釋然的笑容,出人意料地調侃道:「施姑娘是在責怪朕讓你的伯牙招上如此血光之災?」

  煙絡側頭莞爾,「煙絡哪敢?明明是他自己要往火炕裡跳,半點怨不得別人。」

  皇上一手捋須,和氣地笑著,「施姑娘原來是醫士,如此年紀就出落得這般不凡,可是師出名門?」

  煙絡頓時頭大,她剛剛一心只想著救人,哪裡有心思去揣測自己做到的是如何匪夷所思的事情,又會因此招來何等糾纏不清的麻煩?為何每個人都要這樣窮追不捨地刨她辛辛苦苦埋起來的根子?

  她抬頭幽怨地盯著顧方之,眼神裡分明壓抑地寫著「你丫死定了」,嘴上卻恭恭敬敬地答道:「回皇上,民女曾經跟著蜀地的大醫一些時日,學過一些皮毛。」師父本就是蜀地的大醫,只不過一直一直在隱居,從未出過翠寒穀,這樣也不算欺君吧?

  皇上明顯起了興致,瞳孔裡神采奕奕,問道:「可知大醫的名諱?」

  煙絡硬著頭皮答道:「容若,可惜兩年前已經仙逝。」呸呸,童言無忌。

  師父啊師父,她在心裡暗自磕頭,念念有詞,千萬千萬不要罰我呀,人家胡謅這一席話是迫不得已啦,總不能如實招來,讓老皇帝去拆了咱翠寒穀請您出山吧?煙絡在這裡給您磕頭了,對不住,對不住!祝師父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皇上聽聞此言明顯地神情黯淡,歎息道:「大醫於自己的疾患還是回天無力嗎?」

  煙絡又一次在心裡沖著蜀地方向頻頻磕頭,回道:「大醫因江湖恩怨而遭遇不幸。只要是病入膏肓,即便神醫也無能為力,這樣的事情很正常啊。」

  天知道,她年紀輕輕的師父容若雖然既斯文又嚴肅,卻是用劍的高手呢——雖然他現在幾乎已經用不到那樣的東東了,但是偶爾她會撞見他在夜裡舞一舞,煞是好看。關於江湖,要不是閑那一檔子事情太煩,太折騰人,他也不會年紀輕輕地跑到深山幽谷裡虛度餘生。但是,真實的理由,誰又會知道呢?

  當她與老皇帝這樣漫天胡謅的時候,知情人顧方之和蘇洵皆是盯著她不敢做聲,有這樣編派自己師父的嗎?

  「皇上,民女斗膽問一句,」煙絡突然笑盈盈地拜道,「蘇大人可否回府靜養幾日?」

  皇上正色道:「今日之事就先到這裡,愛卿先回府靜養,朕一定會還你一個公、道!」

  聽聞皇帝最後兩字說得擲地有聲,蘇洵不由眉心一蹙,他費了神想要息事寧人,如今卻因他而更加堅定了皇上徹查此事的決心。

  煙絡知他憂心,從身後輕輕伸出雙臂在他腰際環住,低聲道:「放心,被揪出來的還不知是誰呢?」

  蘇洵微微頷首,卻瞥見佇立一側的李希沂,勉強提氣道:「多……謝……」

  煙絡這才驚覺殿中原來有這麼多人在,尤其在突然看見氣色不佳的睿王爺之後,怔了片刻,竟脫口而出,「顧大人給王爺的藥呢?」

  李希沂終於在面無表情地站了一晚之後,溫和地笑了,也因此那張神色黯淡的臉微微泛起了柔和的光華,「已經服過了。」

  煙絡側頭,直視著他泛白的臉,不依不饒地問:「既已服過,那王爺的臉色……」

  「不礙事。」他淡淡地笑。

  顧方之看看蘇洵,又看看睿王爺,終於知道詭異的是什麼了,暗忖道:死丫頭,不會腳踏兩隻船罷?還是,這兩條船爭著自行靠岸?

  亂呐!

  威嚴的兩儀殿之上,三人若無旁人地處著,氣氛漸漸詭異起來。

  顧方之隱隱覺得不妙,要是老皇帝看中了死丫頭的上工身份將她指給睿王爺的話,蘇洵該如何自處?蘇洵已經為了皇室退讓過一回,當年的尷尬仿佛還在昨天,如今叫他顧方之怎能坐視事態出軌?

  顧方之冷不防地上前,不著痕跡地隔開煙絡和睿王爺,吟吟笑著,「稟皇上,微臣可否請命送蘇大人回禦史府?」

  話音未落,忽見一抹同為緋衣的挺拔身影一躍而出,幾乎是同時與他並肩而立,卻是絹甲著身的神武大將軍秦縝。他雖不言語,卻如同泰山一般穩穩地隔在兩人之間。

  煙絡錯愕之後,啞然失笑。這兩個忠心護主的男人啊,倒是很有默契。她低頭,笑著問蘇洵,「我像是很水性楊花的樣子嗎?」

  懷裡的男子淺淺地笑了,神情寵溺,吃力地答道:「你……是……自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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