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煙水遙 | 上頁 下頁
一〇


  煙絡也不推遲,輕輕叩響了門扉,柔聲道:「打攪夫人,民女施煙絡受蘇大人之托前來為夫人診治。」

  屋內明顯沉寂了一陣,才緩緩響起一道蒼老虛弱的婦人嗓音,微微顫聲道:「有勞……大人掛心,民婦愧……愧不敢當。施姑娘……無需多禮……請進……」

  煙絡拎起裙擺,推開房門,緩緩走了進去。

  繡著流水煙柳亭臺樓閣的屏風後面,是一張墊高了一角的軟榻,榻上厚厚的被褥裡躺著一位應該不過四十開外的中年婦人,卻真的是白盡了一頭華髮,原本清秀的臉龐上也佈滿了深深淺淺的皺紋,氣色更是晦暗無華。她在小婢的攙扶下正費力地起身,腫起的手臂不住地顫抖,蒙著一層毫無生氣的暗紫色。

  煙絡快步上前,一手扶住老婦人,一手利索地在她腫起的腰間墊了幾個厚厚的墊子,微微笑道:「夫人莫急。」

  那老婦人抬頭瞧著眼前笑意融融的女子,靜靜地笑了笑。然而,方才那一番吃力的起身,還是惹來了一陣劇咳。煙絡低眉看著她接連不住地咳了起來。她拿來換氣的工夫也不算多,很快地整個人就變成了絳紫色。煙絡看著,輕輕地皺了皺眉頭。

  蘇洵站在她身側,清清楚楚地見了她此刻臉上的神情,唇線一抿,淡淡道:「施姑娘。」

  煙絡側頭看他,笑了笑,柔聲道:「夫人之症容煙絡診後再說。」話音未落,她一手取脈,然後問了一句,「夫人平素可有心疾?」

  陳澍一直緊繃著臉,這時才答了一句,「不曾。」

  煙絡淺笑著繼續問道:「夫人以前可有咳嗽?」

  陳澍點了點頭,「冬日裡常常連咳數月不止。」

  「夫人手足浮腫是否已有多少時日?」

  陳澍想了想,「反反復複,十年有餘。」

  煙絡看了看墊高的床頭,問道:「夫人不能平臥歇息麼?」

  陳澍道:「如此境況,也已有兩年。」

  「陳大人,」煙絡略一沉吟後,抬眉便見蘇洵眉宇間尚未退去的疲憊,一下岔開話題,笑道:「蘇大人風寒尚且未愈,府上可有適宜之地讓蘇大人歇息片刻?」

  陳澍一怔,雖然不明白她為何遣走他二人,還是依言而行。

  煙絡待二人離去後,笑著俯下身去,柔聲道:「煙絡多有得罪,還請夫人海涵。」

  老婦人無力地笑了笑,吃力地答道:「姑娘……既已……得蘇大人……信賴,民婦……又……怎會……」話未說完,她又是一陣劇咳,末了竟哇地咯出一口暗紅的血來,染紅了煙絡腰際之下雪白的衣裳。

  煙絡拍了拍她的背,柔聲道:「夫人不可再說了。」言畢,煙絡將她的頭側向一旁,繼續說道:「切莫將血吞下,快吐出來。」

  於是,老婦人又接連咯了數口,所幸痰中之血已漸漸呈現削減之勢,煙絡微微松了口氣,這才掀起她衣裳,輕輕地在她胸前敲敲打打片刻,最後,扶她半臥在榻上,又仔細替她掖好了被褥,話音輕柔地勸說道:「夫人之疾雖難以根除,但是,所幸尚可控制。夫人也不必灰心,煙絡自會盡心盡力,況且吉人自有天相。」然後,她轉身對小婢囑咐道:「請二位大人吧。」

  院落裡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尚未行至門前,兩扇大門便被緩緩推開,陳澍極力自持卻略微焦慮的臉出現在門前,蘇洵跟在後面也走了進來。

  陳澍疾步上前,問道:「施姑娘,家母之病如何?」

  蘇洵沒有說話,只靜靜地看著煙絡衣裙上沾染的血漬。

  煙絡笑了笑,道:「煙絡已向夫人講明,夫人之疾雖無法根除,卻可得控制。」說完這一句,她看了看蘇洵。

  蘇洵唇色淡白,低眉答道:「已備好筆墨,施姑娘可否及時擬定藥方?」

  陳澍聞言,明白了蘇洵話裡的意思,隨即說道:「有勞姑娘移步賞荷軒。」然後,他低頭對榻上尚且虛弱不堪的人微微一笑,道:「娘,孩兒去去就來。」

  春寒料峭,賞荷軒內唯有水泊石橋。無景可賞,亦無心去賞。

  煙絡停住腳步,看著一臉凝重的陳澍,緩緩說道:「夫人之疾在於久咳不已,氣短心悸,動則加劇,甚則口唇肢體青紫;舌淡暗,脈細弱,屬心肺氣虛之象。可以保元湯加減。咯血之症病根即在於此。」煙絡說完看了看蘇洵。

  蘇洵看了看陳澍,道:「施姑娘直言不妨。」

  煙絡籲了一口氣,對著陳澍字字清晰地說道:「陳大人,請恕煙絡直言。夫人之疾已是回天無力,煙絡竭盡所能,不過僅僅保得住夫人這一兩年的日子。」說完,她懷揣藥箱,無悲無喜地站定。

  這一席話不過數十字,輕輕地道了出來,卻驀地冰冷了一塘空氣。

  陳澍神色黯淡,也不言語,只是拽緊了雙手地站著,身形僵直。

  蘇洵將視線停留在他蒼白的指節上,也是一言不發。

  煙絡緩緩走上前去,對著蘇洵說道:「與大人之約,煙絡不曾忘記。夫人的病,我只能醫治到這個地步,至於要怎麼打發煙絡,大人請便吧。」

  蘇洵側過頭來看著她,平著他原本低沉雅致的嗓音問道:「以施姑娘之能,尚且如此?」

  「煙絡也會死的。」她直視著那雙清幽的瞳孔,非常認真地說。那個死字,她咬得很重。

  蘇洵靜靜地看著她清澈的眼睛,對視良久,終於別過了頭去。

  第五章 清歡·情歡

  煙絡頭大地想,這個男人,是不是無趣到以為天下的女人喜歡的,除了衣物就是錢財啊?

  「含笑半步顛?」蘇洵重複著這五個字,眉心微微一蹙。

  他不說還好,煙絡見了他一本正經地念這幾個字,忍也忍不住地忽然哈哈大笑了起來。

  眼下正是桃花燦爛的季節。錯落的枝條上還未發出一兩片葉子,倒是深淺不一的桃花掛了一樹又一樹。桃樹之下,寒涼的溪水潺潺流過。

  煙絡蹲在溪邊,一手伸進涼幽幽的溪水裡撥弄著飄浮的花瓣,一面出神地想著。

  「小姐!」如意在後面驚得叫了起來,「當心著了涼!」她怎麼也弄不明白,斯斯文文的小姐怎麼那麼喜歡在大冷的天氣裡玩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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