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煙水遙 | 上頁 下頁 |
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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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絡一手撫胸,一手扶門,接連換了幾大口氣,才緩過勁兒來。而那個人自始至終皆冷冷地站在月光下,月色清冷,人影更甚,涼意不絕,也因此在他周圍的氣息似乎都流轉地很緩慢。煙絡自嘲地笑了起來,靜靜望著那個紋絲不動的白色身影。倒是穆青上前問了她一句,「姑娘有何急事要見大人?」 煙絡吐出一口氣,起步走進院落,「今日還未給大人請脈。」 銀白色的月華之下,涼風徐徐,竟有幾分寒意。煙絡一陣急奔之後,淌了一身的汗水,此時給夜風一激,狠狠地打了個寒戰。她哆嗦了一下,走近佇立樹下的男子。夜色裡,那樹木難以仔細辨識,卻是極為高大,像是頗有些年歲,在月下投出一道偌大的陰影。蘇洵就靜靜地站在樹影裡,也不做聲。 煙絡看不太真切他的臉,她笑了笑,柔聲道:「大人今日可還安好?」 蘇洵立在那裡,沉默片刻,才緩緩開了口,「有勞施姑娘費心,蘇某並無大礙。」 煙絡試著慢慢走近樹影裡,近了才勉強看清他的臉,臉色還是老樣子,然後伸手輕輕取脈。肌膚相觸的那一瞬,蘇洵微微一僵,煙絡仰頭沖他笑了笑,繼續低眉專注地把脈。 手下男子的肌膚卻月光一般幽涼。煙絡暗自歎氣,這樣的一天,他沒有好好歇息,究竟忙了些什麼? 把完脈,煙絡仰頭。他的目光清淡如水,就波瀾不興地落在她臉上。 煙絡道:「我不過初至京城,偶然遇見了顧少監,照料大人安康一事也並非如我所願。大人難道不覺得,即使是這樣,眼下煙絡幹得也算買力嗎?」 儘管不知她為何吐露這樣一番話,蘇洵還是平靜地看著她。眼前的這個女子幾乎是他見過的人當中最愛笑的,此刻那雙眼就笑意盈盈地在月光下閃爍著的光芒。這樣的念頭僅僅是一閃而過,他淡淡答道:「施姑娘已竭盡本分,蘇洵感激不盡,姑娘大可不必如此著緊。」 煙絡笑意不減,微微仰起臉,道:「我師父也常常奇怪,我不過一個小小的醫者而已,有時甚至連自己的患者都不能左右,又是哪裡來的這麼牛的勁頭?大人以為呢?」 蘇洵低眉看著她額頭尚未退去的細小的汗珠,明白了她話裡的意思,卻還是幽幽涼涼地回道:「生如蜉蝣,總有一些比性命更要緊之事。是以姑娘雖為上工,盡職即可,不必因蘇某所為予以任何勸阻。」 煙絡笑著繞過他走上前去,仰頭看著那一輪當空的皓月,愉悅地說道:「大人說的極是。煙絡也認為生如蜉蝣,對每一個而言,總有一些事是重要得無可比擬。不過,對大人來說,江山社稷重要,而對我來說,便是好好活著最為重要。是以,大人對自己如此漠然,大人一心旨在江山社稷。而煙絡同大人一樣,一心旨在健康所系。那麼,既然煙絡不會干涉大人那些比性命更加要緊之事,也請大人不要干涉煙絡要在大人身上完成的要緊之事,讓我看著自己的病患好好痊癒,可好?」說罷,她回過頭來,嫣然一笑。是呀,無論專注之事在世人看來是否值得,他一樣堅持不怠,也因此他的堅持造就了她對他的堅持——只是,這樣的堅持無關風月,僅此而已。 蘇洵靜靜看著她,幾近透明的瞳色裡漸漸深幽,又是一陣沉默。 「還望大人記得按時服藥,儘早歇下。打擾了,煙絡告退。」 蘇洵立在清冷的月光下,目送她離去,其後那道白色的身影仍未挪動半分。這一片泛著隱隱光華的草地上,他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細很長。 這樣佇立著已有很久很久了——並非是指身體的站立,而是在心靈的深處,於夜色裡這樣獨自一人的孑然而立——已經久遠得教他自己都記不清究竟是從何日何時開始的。而明日——明日,可會不同? 第四章 情動之初 大概因為方才起得太早,煙絡管不住沉悶地打起了小盹。那道清冷的目光也就在此時無聲地停留在她怡然熟睡的臉上。 煙絡忍不住「啊啾」一聲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然後迷迷糊糊地醒轉過來。這一聲不加掩飾的巨響,在安靜的馬車裡聽起來頗有些迴腸盪氣的味道。 次日清晨,天色尚未大亮,一輛偌大的八架馬車便自禦史府疾馳而出。那八匹黑色的駿馬足不濺土,健步如飛。 皇城西青石鋪就的街衢筆直寬闊,此時還沒有一個人影,大道兩旁聳立著高大的槐樹,嫩綠的葉片在晨光下安靜地散發著清幽的香氣。 煙絡一身白衣坐在略微顛簸的車廂內,懷裡揣著一個看似非常結實的烏木箱子,含笑的目光時不時瞥上對面凝視窗外沉默不語的男子。 他板著一張無華的俊臉,淡白的唇角也是抿得很緊,一雙幽冷的黑眸緊鎖著窗外次第掠過的街景,任憑涼風吹亂他耳鬢額前零落的黑髮。那身暗紋起伏繡工精緻的白衣服帖地套在他勻稱頎長的身影之上,很是好看。男子清爽的味道和著屬於禦史府的獨特香氣一縷一縷地鑽進對面的她那只靈敏到不行的鼻子。 煙絡聳了聳鼻尖,不由嘿嘿笑了兩聲。蘇洵緩緩側過頭來,面無表情地看著猶自在笑的她。煙絡知道自己臉上的貓膩,收斂了笑意,擺出醫者極其嚴肅的表情問道:「大人今日可有服藥?」 蘇洵看著她,神色不變地微微頷首。 切。煙絡撇撇嘴,這個男人當她吃素的啊?居然在她面前這樣不老實?煙絡將懷裡的烏木箱子放在桌上,打開來翻翻找找,一面絮絮叨叨地念了起來,「大人不把昨日的藥丸當回事,是信不過我呢,還是故意要干涉我的要緊之事啊?」她取出一枚豌豆大小的紅色藥丸,笑嘻嘻地攤在他眼前。 蘇洵看了看她,淡淡地答道:「蘇某並無此意。」然後,他看著眼前的藥丸眉心微微一蹙。煙絡又好氣又好笑地盯著他的眉間,伸出去的手托著紅色的藥丸,倔強地沒有收回。蘇洵雖仍在極其輕微地皺著眉頭,卻還是緩緩伸手接了過去。 煙絡見了,立即不留空隙地側身去取木箱裡的水袋,拿過矮幾上的杯子,倒了小半杯水遞到他跟前,緊盯著他看。 蘇洵恢復了往日清冷的神情,意外聽話地接過水去,仰頭服下了藥。 煙絡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後窩回屬於自己的那一角,也扭頭去看窗外的街景。 馬車疾馳在青石大道上,兩人相對而坐,卻都沉默不語。大概因為方才起得太早,煙絡管不住沉悶地打起了小盹。那道清冷的目光也就在此時無聲地停留在她怡然熟睡的臉上。 猛地起了一陣大風,吹開了幕簾,橫衝直撞地撲了進來。煙絡忍不住「啊啾」一聲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然後迷迷糊糊地醒轉過來。這一聲不加掩飾的巨響,在安靜的馬車裡聽起來頗有些迴腸盪氣的味道。煙絡明白自己的音量,不好意思地偷偷瞧了蘇洵一眼。那個男人正閉目養神中,居然好定力地連眉頭也不曾抬過絲毫。煙絡籲了口氣,放軟了身子,又窩了回去。 一陣疾馳之後,馬車停靠了下來。煙絡跳下車,仰頭專注地盯著朱漆紅門前的陣勢,比起禦史府來遜色不少,又忍不住揚起了嘴角,側頭去問身邊的人,「大人果真為此麼?」 那個一襲白衣清冷自持的男子走在前面,此刻稍一側身,留給她一個清嘉的輪廓,淡淡說道:「施姑娘以為有何不妥?」 煙絡笑了笑,道:「大人決定之事,煙絡怎敢妄自品評?大人儘管吩咐,我照辦就是。」 蘇洵頓了頓,略低了眉,不知在沉吟什麼,然後才舉步行至門前。那道大門由內緩緩開啟,一名緋衣著身的年輕男子,身後還跟著數十名衣裝整潔的家僕,一行人必恭必敬地迎在門前。煙絡雖知他位高權重,見了眼下的場景還是喟歎了一下。只聽得為首的男子拜道:「下官陳澍見過大人。」 煙絡一直跟在蘇洵身後。那人禮畢抬頭,見了跟在蘇洵身後的她,竟然微微一怔,又移開眼神看了看蘇洵。煙絡笑著施禮道:「鄉野鈴醫施煙絡拜見陳大人。」 緋衣男子聽了她的話,年輕嚴肅的臉上居然起了一絲笑意,答道:「姑娘不必多禮,陳某如何敢當。」說罷,他看了看蘇洵,繼續笑道:「姑娘乃是受大人之邀前來之人,姑娘方才過謙了。」 煙絡微笑著看了看一言不發的蘇洵,沒有做聲。 「大人請!」陳澍拱手讓開路來,一行人緩緩入內。 到了後院,煙絡抬頭好奇地盯著滿院高大的槐樹,又瞧了瞧前方。不遠處,是一間頗為幽靜雅致的廂房,裡面隱隱傳來老婦人的咳嗽聲,斷斷續續,卻是連綿不斷。 行至門前,一直走在前方沉默不語的白衣男子忽然停下了腳步,回過頭來直直地看著跟在他身後尚在詫異的女子,淡淡說道:「施姑娘可還記得與蘇某之約?」 煙絡側頭看他,聽見他這樣說,忍不住笑了起來,答道:「大人不放心麼?煙絡定當盡力而為,還是大人忘了,昨日還贊過煙絡是上工呢?」 蘇洵想了想,不再說話,卻停住步子讓她走在前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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