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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祁舜見他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俊顏全無半點笑意,放下手中地夜光玉杯,冷然道:「事到如今,不知內情的旁人賀我,或許還有三分道理,你這杯賀酒我實在喝不下去。」

  冷千葉將杯盞放下,抬眸注視著他,搖頭微歎道:「看來皇上一直都沒有那件事中解脫出來,長此以往,于人於己,都不相宜。」

  祁舜黑眸閃過一絲暗光,帶著幾分淡淡的自嘲之意,看向他說:「依你之見,我該如何對她才是相宜?」

  冷千葉道:「我聽顯慶說長公主返回臨安的那天夜晚曾失蹤過,想必事出有因?」

  祁舜臉色冰冷,黯然應道:「是。」

  冷千葉說:「長公主在劍湖宮內小住之時,我原本以為皇上已經想好處理這件事情的方法,才會派遣御林軍接她回臨安。長公主遷居落葉宮,是太后的旨意,還是皇上的旨意?」

  祁舜漠然看了他一眼,說:「落葉宮清靜。」

  冷千葉微微搖頭,直言不諱地說:「我倒覺得皇上錯了。昨晚落葉宮中不幸發生變故,長公主想必又受了一番驚嚇,你以為給她一座安靜獨處的宮苑,將她將她禁錮在宮中,不要她接近除你之外的任何人,就能永遠佔據她地心?即使今生不能與她結為夫婦,也不會失去她?你可曾想過長公主的感受?這樣對她是不是太過於殘忍了?」

  他言辭直率,早將祁舜的心思一覽無餘。

  祁舜霍然站起,走近醉心亭外側禦池欄杆,凝望著幽深的禦池水,黑眸帶著幾分壓抑之意,緩聲說:「每天在面對著殘忍和痛苦的人,不止她一人。」

  冷千葉歎道:「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皇上既然如此痛苦,何必一定要將她留在身邊?皇上的良苦用心,在長公主看來只是無情與背棄之舉,你不忍心告訴她真相,難道你就忍心看著她陷入這樣的境地嗎?」

  祁舜眸中隱隱帶著淡淡的痛楚,聲音低沉道:「你不會明白的。至少現在我還能經常見到她,和她說話,看她寫字,聽她奏曲,如果讓她知道真相,她或許會離開我。即使她不走,我已不能對她做任何事情,連她的一根頭髮都不能輕易觸碰……」

  冷千葉走近他身邊,說道:「雖然長公主曾經心許皇上,但是長公主正值豆蔻芳年,一旦她開始懷疑自己的付出是否有意義,一定會感覺到痛苦和迷茫,對皇上的依戀之心就會逐漸減弱。假如有一天她開始後悔當初的抉擇,皇上又當如何?與其日日相見難堪,還不如放她自由,讓她離開臨安另覓歸宿。」

  祁舜聞言簇緊了劍眉,他廣袖輕拂,用力一掌擊在禦池石欄杆上,以斬釘截鐵般的語氣,一字一句沉聲說道:「你不必試圖說服我放棄她,當日花溪一諾,重似千金。…無論她是誰、無論她姓什麼,都不能改變我對她的心意,只要我活在世間一日,決不放她離開臨安宮廷半步!」

  冷千葉心中隱約明白了一些內情,礙於情面不忍說破,只說:「看來長公主的婚事,已不必再議了。」

  祁舜冷著臉不置可否,黑眸中的痛楚漸漸退卻,取而代之的是堅定與執著,他目視幽暗的禦池水,周身散發出冷酷的氣息,緩聲道:「你或許覺得我很自私,我不否認。你永遠都無法體會我每一次見她的心情,我只能克制自己、什麼都不能對她做……我寧可讓她恨我一輩子,即使她因此而動搖,我也不會讓任何人有接近她的機會。」

  冷千葉聽出他最後一句話中隱含的凝噎哽咽感覺,不禁對他們二人無限同情,祁舜雖然冷肅專橫,對感情卻十分專注篤定,雲蘿心思單純、溫柔執著,假如他們二人不是兄妹,本應是一對天造地設的佳偶。如今看來,他們兄妹之間這段苦戀孽緣再無旁人置啄的餘地,只能任其發展、聽天由命。

  他抬眸看向祁舜,眸光中帶著淡淡質疑和無奈,輕聲歎道:「未來的一切誰都無法預料,希望世事能夠都如皇上所願。」

  祁舜沉默了一陣,忽然轉過身來,改換話題道:「我昨日收到了盈風公主的飛鴿傳書,荀國已有先頭部隊十萬逼近衣國邊境,據我猜想不出半月之內,荀棲鳳必定要對衣國大舉用兵,不知你以為如何?」

  冷千葉舉杯飲了一口酒,看向祁舜道:「諸國征戰之事,非我所長,恕我不敢妄言。」

  祁舜說起國家大事,又恢復了平日冷靜沉肅的模樣,從容說道:「是我忘了你的原則,不該如此問你。荀國大軍壓境來勢洶洶,這一次我倒要看看他們的騎兵究竟如何神勇?荀棲鳳的金策良弓是否勝似我的軒轅血劍!」

  冷千葉注目他腰間佩帶的新鑄軒轅劍,神情高深莫測,似有話說,終究還是忍了下去。

  傍晚時分,秋雨淅淅瀝瀝敲打窗櫺,雲蘿沐浴後更換了一襲淺綠色的綢衣,手執一本古卷,斜倚著長榻翻閱,忽然覺得一陣頭疼,手一松,那書卷跌落在榻前,她低頭撿拾那書卷,正要抬起頭來時,禁不住腦中一陣天旋地轉,從榻上跌落暈厥過去。

  自從那夜遇襲之後,再沒有機會見到祁舜的蹤影,她心亂如麻,莫名其妙頭疼的次數越來越多,時常在半夜從夢魘中疼醒過來,夜不成眠時只能默默擁衾流淚,有時候,淚水幾乎濕透半個錦緞繡枕。

  她外殿值守的侍女聞聲趕來,見她面色蒼白、早已不省人事,任憑如何呼喚都沒有回應,不禁大驚失色,她們對雲蘿的頭疼之症並非全無察覺,也請御醫前來診視過,卻不曾料到她的病症如此嚴重,宮廷御醫一看便知雲蘿的病症根源於心,藥石沒有太大的用處,每一次只不過象徵性地給她開一些鎮靜安神的藥物,雲蘿服用下那些藥汁之後,並沒有立竿見影的效果。

  張傳福知道此事非同小可,雲蘿身為禦封慶安長公主,深受祁舜庇護,若是不明不白地突然重病不治,他這個落葉宮管事其罪非輕,頓時慌亂了手腳,一邊遣人向東苑祁皇后報信,自己則匆匆忙忙跑向中宮殿,向祁舜稟報。

  祁舜與顯慶、兵部尚書等人正在中宮殿內秉燭議事,他忽然感覺胸口毫無來由地抽痛了一下,立刻簇了一簇劍眉。

  和祥見此情景,急忙上前問道:「皇上最近是不是過於勞累了?今夜不如早點歇息,明日再與諸位大人商議吧?」

  祁舜擺了擺手示意無事,繼續向諸位大臣們說:「荀國逼近衣國邊境,衣國盈風公主投書求救,情形與上次完全相同,以你們之見,此次我們是否需要出兵相助他們?」

  慶思慮了片刻,答道:「衣荀二國邊境與我國相距不界,假如荀國順利攻破衣國邊境晏口城,極有可能乘機西進入侵我國東陵一帶。皇上前番出兵相助衣國,不正是考慮到兩國一衣帶水、唇亡齒寒嗎?依臣之見,衣國不可不救。況且,」他抬頭看了祁舜一眼,略帶輕鬆之意道:「衣國公主是我國未來的皇后娘娘,皇上怎能袖手旁觀呢?」

  兵部尚書是一名魁梧的武將,年約四十開外,神態沉穩且有大將之風,聞言遂道:「臣對顯慶將軍之見並無異議,不過……」

  祁舜眸光一閃,道:「直說無妨。」

  兵部尚書略有遲疑,才說:「上次皇上親征助陣衣國于水,奇兵出其意料之外,故而獲勝。常言吃一塹長一智,天下皆知如今皇上與衣國結盟訂婚,荀帝豈有不知之理?他既然明知皇上可能出兵相助,又怎會行此徒勞無功之事?荀帝雖然年輕卻足智多謀,臣只擔心荀國進攻衣國只是幌子,或許是假途伐,志在我國東陵地界!」

  顯慶聽他這一番說話,立刻醒悟過來,面向祁舜點了一點頭。

  祁舜眸光直視兵部尚書,將手中衣國求助的來書「啪」地一聲擲向案頭,淡淡說道:「迄今為止,這是衣國快馬加鞭送來的第三封求救國書了。」

  兵部尚書捧起信函閱過,說道:「臣以為,衣國越是心急求助,皇上越應按兵不動。」

  顯慶深以為然,道:「臣也覺得尚書大人的話有道理,皇上不如按兵不動作壁上觀,以防有詐!」

  祁舜從案前站起,冷峻的臉色帶著一絲高深莫測的表情,說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六國相持日久,如今既有與他們親自交鋒的機會,我又豈能錯過?祁國成敗興亡,皆在此一戰,我若是退避三舍,未免對不起父皇和先祖。」

  顯慶並沒有完全明白過來,兵部尚書似乎理解了祁舜的話意,臉上顯現出淡淡的憂慮之色,正暗自斟酌如何開口勸說少主置身事外,卻見和祥與一名小內侍低聲細語幾句後,神情急迫上前來對祁舜道:「皇上,落葉宮傳來消息,長公主突然病情危急,已不省人事了!」

  兵部尚書看向祁舜,突然發覺年輕的帝君瞬間面如死灰,鎮定自若的冷靜頃刻在他身上消失得無影無蹤,在他沒有張口之前,他的身影已如暗夜中的流星一般,迅速掠過空曠無人的中宮大殿。

  祁舜冒雨來到落葉宮前,時值秋雨飄零,黃葉鋪滿地面,廊簷下懸掛著一盞半明半滅的宮燈,在風雨中不斷飄搖,十分淒涼落寞。

  他舉手阻止前來參見行禮的小內侍出聲,放輕腳步走進雲蘿的寢殿,帳幔低掩,一名侍女坐在榻前的小幾上,面帶擔憂之色看向榻上的雲籮,似在哀哀啼哭拭淚,雲蘿靜靜合眸安睡著,嬌小的身子被包裹在一襲淺鵝黃色的半舊錦被裡,單薄得如同庭院中的一片落葉,她的臉上有倦容,眼底下有淡淡的陰影,長髮淩亂地披散在枕頭上,消瘦的模樣看起來讓人心疼得憔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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