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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祁晟雖然年過四十,平時一直顯得十分年輕,或許是燭光明滅的緣故,此時他的面容看起來竟似有些憔悴。

  祁舜早已取下冠冕,神色之間極其冷淡,傲然負手說道:「皇叔今日沒有前來出席晚宴,不知此刻進宮所為何事?」

  祁晟注視著這位大權在握的皇侄,緩緩開口說:「臣有事耽擱,因此來遲了。今夜冒昧前來求見皇上,是想討一份情面,請皇上放一個人。」

  祁舜「哦」了一聲,道:「誰?」

  祁晟向前一步,眼神中射出陰晴不定的光芒,輕輕說出三個字:「飛燕樓。」

  祁舜冷冷道:「飛燕樓是何方神聖?我從來沒有聽說過,皇叔莫不是問錯人了?」

  祁晟似乎早知他會矢口否認,並不辯解追問,只從寬大的袍袖內取出一面二寸見方的小木牌,輕輕擱置在祁舜身旁的禦案之上,那木牌看似平淡無奇,上面鐫刻著幾行篆體小字。

  祁舜漫不經心側目,輕輕掃視了一眼小木牌,英俊的容顏頓時微微變色。

  祁晟將他的表情盡收眼底,態度從容地說道:「得此枯木令者,可號令天下六國之墨家弟子,墨家如今門人雖不過千,但都是武林高手,如有他們暗中相助,更勝似千軍萬馬,大可不必再忍受荀國之強橫、燕國之要挾。我願以此令作為交換條件,請皇上放顏夕離開臨安。」

  他這一番話看似波瀾不驚,卻讓祁舜的情緒在頃刻之間經受極大挑戰。

  顯慶所調查的情況並非虛報,攝政王祁晟一直秘密珍藏著這面令牌,顯然不僅僅是為了自保,他擁有這塊武林中最詭秘、最強大門派的調遣密令,假如他真有爭奪祁國帝位之心,即使臨安城內有千軍萬馬,祁舜也難有百分百的把握勝過他,鹿死誰手尚且難以預料。

  然而,更讓祁舜意想不到的是,祁晟連夜進宮見駕,孤注一擲地取出這面令牌,不惜暴露自己潛藏已久的圖謀和野心,僅僅只是為了交換一名風塵女子顏夕的性命。他如此作為,是試探,還是出於真心?

  祁舜的目光片刻之間就恢復了鎮定,他依舊保持緘默。

  宮牆外響起三更鼓敲擊之聲,祁晟向殿外看了一眼,眉間升騰起急迫之色,緩緩加重了聲音道:「皇上若是覺得一面枯木令尚且不夠分量,臣可以再加上一味斷腸散。」

  「斷腸散」三字入耳,祁舜俊挺的身姿竟然微微一動,他抬眸看向祁晟,幽深的黑眸中散發出一種令人恐懼的氣息,宛如殺機。

  祁晟淡淡一笑,繼續道:「五年前那場宮廷瘟疫並非全來自天意,至少有一半系人為,兩位皇侄彼時雖然病勢沉重,若是御醫用心調理醫治,必定不至於早夭。太妃多年藏愚守拙,皇兄當年竟查不出半點蛛絲馬跡,反而對皇上百般珍惜看重。不過,如今那御醫雖已不在人世,卻有親筆秘錄記敘當年之事,不知皇上是否有興趣一觀?」

  祁舜終於無法保持沉默,目光更加淩厲,冷冷道:「皇叔今夜想必是喝醉了,你若真想要我放了那女子,就不該來宮中胡言亂語。」

  祁晟笑意更深,道:「皇上終於肯說實話了,看來今夜在臨安郊外劫殺顏夕的蒙面黑衣人是顯慶的屬下無疑。我既然敢來見駕,枯木令也好,斷腸散的秘密也罷,只要你千金一諾永不傷害她,我決不會吝惜在乎,都可以轉交給你。」

  他平靜地說出這些言辭,仿佛在他心目中,江山、野心、性命、尊榮……都遠遠不及她重要。

  祁舜目光深沉地盯視著他,過了良久,微微昂首問道:「我很想知道,究竟是什麼原因,能讓皇叔捨得做出如此犧牲?」

  顯慶無數次喬裝進入飛燕樓,假扮賞曲吃酒的闊綽客人接近顏夕,所得到的結論依然如故。顏夕不過是一名普通至極的青樓掌櫃,擅長言笑逢迎而已,無論是她的姿色或是教養儀態,都算不上是絕色美人。祁晟從少年時就風流倜儻,素有「玉面公子」之稱,見慣北國胭脂、南國紅粉,以顏夕的才貌竟能得到他的垂青,實在是令人訝異。

  祁晟看向祁舜,輕聲道:「假若我說沒有原因,不知皇上是否會相信?」

  祁舜靜靜留意著他的表情,腦海中回想起冷千葉提及顏夕時的神情,似乎也是這樣落寞、無奈而迷惘,他想到這裡,心底竟不由自主地浮現雲蘿那清麗婉約的面容和那一雙清澈如水的眼睛。他頓時怔了一怔,一時無言對答。

  祁晟靜靜等待著祁舜的抉擇。

  過了片刻,祁舜終於將目光轉向他,淡然應道:「我可以放她遠離京師。不過,請皇叔即日移居東陵瀛台,將家中所有之物都轉交給顯慶。」

  祁晟態度從容而平靜,道:「皇上登基祭陵之時,曾在祁國先祖前立誓決不殘殺祁姓族人,我相信皇上會信守諾言。只要顏夕平安無恙,今生今世我決不會出現在皇上面前,有些秘密也會永遠被埋沒。」

  祁舜慢慢自祁晟的面容上收回目光,眼色深沉道:「我答應你。」

  祁晟得到他的明確答覆,臉孔終於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他低頭掃視了一眼桌案上的枯木令後,向祁舜依照宮規行禮,立刻由後殿移步走出千秋閣外。

  雲蘿在灌木叢中等候良久,見祁晟快步從千秋閣拾級而下,他的神情雖然沉重,眉宇間卻帶著幾分決絕之色,沒有一絲一毫的留戀。

  她候著祁晟走遠,試著輕輕撥開灌木的樹葉,走到閣外的青石板階梯上。

  就在這一瞬間,一個身影以飛快的速度從數十級石階上一躍而下,迅速來到她的身前。他帶著掩飾不住的狂喜之色,深沉的眸光不停掃過她的面容,二人之間的距離不過咫尺。

  雲蘿早已料知是他,亭亭屈膝下拜行了一禮,抬眸向他微笑著說:「恭賀三哥登基大喜。」

  祁舜伸手相扶,他注目她的紅色衣裙,眸光更加溫柔如水,黑眸中帶著壓抑不住的情意,輕聲說:「你好些了嗎?」

  雲蘿輕輕點了一下頭,答道:「御醫的藥方很有效。」

  祁舜打量著小雨為她精心描繪出的粉黛桃花妝,這妝容配上雲霞一般燦爛的宮裙,讓她在清麗之外散發出一種別樣的嬌豔。他迷戀地凝視她半晌,帶著一絲淺笑道:「有道是寶劍贈英雄、紅粉贈佳人,我果然沒有看錯,祁國皇宮之內唯有你才配得上這一套霞光錦。」

  雲蘿聽靜妃說過,海外東瀛汨羅女兒國盛產絲綢,其中最為珍貴者便是「霞光錦」,

  「霞光錦」系精挑細選同等大小的異種奇蠶絲,用仙山五彩靈芝漂染成線,由十名未婚美貌少女于清晨之際迎著霞光織成,共需七七四十九日。倘若其間陰雨連綿,不見晨曦,所織成的絲綢則光華全失,全無靈氣。一匹上好的「霞光錦」極其難得,價值足以勝過無數稀世珍寶。

  雲蘿略帶嬌羞之色,低頭從衣袖中取出一張折疊成心形的粉紅色紙箋,呈遞給祁舜說:「三哥賜我如此貴重的綢緞,我別無所長,在西苑信筆譜了一首琴曲,權作賀禮吧!」

  祁舜伸手接過那心形琴譜,俊雅的面容顯得更加溫和。他沒有立刻展開紙箋,而是將它緊握在掌心,看向她微笑道:「你將這些符號給我,我可看不懂。你親手所譜之曲,當然要借你親手彈奏出來才好,不知道我有沒有機會聆聽?」

  雲蘿明知他精通音律,但是聽他這麼一說,還是點頭說:「當然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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