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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3

  蘇慕水灰袍一閃,眨眼的工夫便錯過眾小妖,站在我面前,他撫了撫我垂落在地的長髮,清潤的眼瞳似有言語閃閃爍爍。

  「別靠近燕非!」小妖們大驚失色,紛紛上前,卻被個無形結界狠狠反彈,這會兒,連著聲音都隔了開來,只有蘇慕水在我身邊,溫熱的呼吸撲在我側頰。

  小妖們在結界外急得團團轉,一個個罵道:「都是徹歌,非要到那勞什子的須彌地,蘇公子害得燕非手腫了不算,傳句話來,燕非去勞什子的鏡湖,回來整整昏了三個時辰!」

  「可不是嘛,蘇公子甭嚇壞咱們家燕非了……」

  「就是,可憐的燕非呀……」

  俗話說,事不關己,關己則亂,他們那一嗓子,若是號著的是別人,我還聽著起勁,可話題人物是自己,越聽越覺離譜,索性扭了頭。

  蘇慕水笑著掠開我額角髮絲,道:「燕非不高興我來找你嗎?」

  我違心應道:「……沒有。」

  他繼續笑:「你如今的性子,變了很多呀。我記得從前的你向來喜怒分明,性情乖戾,若是遇著不順,便是攪它個天翻地覆,日月無光,也要出一口怨氣。若是被人欺了去,更不得了,寧殺天下人,不過為個解氣。明明就不高興,何必在我面前裝著高興的模樣呢?」

  他的聲音很輕,在我耳邊輕輕響起。

  我頸後寒毛倏然乍起,艱難地吞了吞口水,勉強笑道:「是,是嗎?」

  他手指輕輕掠開額前的劉海,一道猙獰的疤痕,赫然映在額角,我冷不丁一個寒戰,他卻笑得分外從容:「這個,還記著嗎?」

  我抓緊了被單,愣愣看著他。

  「這是你用刀劃下的,都說辟邪刀槍不入,你便取了天下神兵利器,只是為了試試到底有沒有東西能在我身上留下傷疤。」

  我心下一個「咯噔」,看著他溫和淡雅的側面,說不出一句話,只覺著幾欲窒息。這晚的蘇慕水,與從前分明無異,我心跳得劇烈,說不出是怎樣的情緒,在胸腔中似要噴薄,不想再看,更不想聽下去。

  他卻微笑地扣住了我的指,十指相交,親密非常。

  「若是別人,如此的乖戾邪惡,便是萬死也不夠,你知著我為什麼會容忍嗎?」

  「不……不知。」我牙尖打著顫,艱難蹦出兩字。

  我都失憶過一次了,都說了前世事兒,前世盡,今生恩怨又一輪。我我我,我可不可以不當前世那個燕非?反正都記不清了,就當是昨日的燕非已死,我當自個兒不是她,成不?

  「你父母有恩與我,既是臨終托孤,你縱是千般不好,看著你父母的分面,我自不會為難你,忍也忍了。但則你不是時燕非,單憑你所作所為,你說,我還會容你忍你嗎?」

  他的話輕柔無比,我的指尖卻冰涼透骨。

  流碧徹歌巫師師,你們錯了那麼久,如今終於看對了一件事……

  蘇慕水,果然不是好人!他哪裡是來唱花好月圓「牡丹亭」,這擺的分明是一出「雄黃陣」,就等著引蛇出洞,然後狠狠那麼一棒子,還專打七寸!

  我我我,我最近是走黴運來著嗎?難怪第一次見著他,他對我的態度便一直不冷不熱,難怪我總有種錯覺,他是敵非友,難怪這辟邪宮上上下下的侍女們對我都不待見。

  恁多的疑點,我竟是這時才明白,我真是個棒槌!

  蘇慕水看我許久,久到我以為他會一掌劈下,我魂歸西去時,他忽地鬆開交握我十指的手,連著氣息都遠去了,聲音透出分尖銳的冷意:

  「你若不是時燕非,該有多好。」

  我若不是?

  關鍵詞是「若」,那說明我原本就是,不是借屍還魂,沒那許多離奇,僅僅只是失憶了,額角一滴冷汗滑落下來。

  蘇慕水呀蘇慕水,我若不是時燕非,你就可以一刀結果我了?就算我從前乖戾任性,不知好歹,佛家還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一說,咱們都是修仙的,你又是辟邪神君,怎麼比睚眥還小氣!想來這口怨氣,他憋在心中絕非一兩日,想我失憶前定也是知道他的意圖,否則以他的性子,又何以對我吐露這些。

  他話落人離,恁是立夏之景,我驚魂未甫,連灌了好幾碗姜湯,方才驅散寒涼,手心漸漸有了幾分暖意。

  從此往後,我見著蘇慕水都是繞著彎子,能避則避。

  實在避不過,便原路折回,寧可不見,也不讓他撞見逮著什麼錯漏,明哲保身我做足了全套。如此相安無事,在辟邪宮中倒也安靜。

  只一日,燕知忽然尋上了我,問起了我與蘇慕水的婚約幾時兌現?

  周圍的小妖都豎起了耳,我抽了抽嘴角,正憂慮著,忽覺一道淩厲的目光狠狠紮了我一下。小妖們各自耷拉著腦袋,輕辭在煮茶,單留個背影在那兒,挺拔流利。流碧悄悄湊過枚腦袋,壓低聲音:「燕非,你與蘇公子有婚約,怎麼也不說?」

  我想回答,純粹是燕知折騰出的玩笑事,起因得追溯到剛入辟邪宮那陣兒,也不過是隨口一說,做不得真。

  可大家根本不給我解釋的餘地,一個個斷了我的後話:「蘇公子不像是好相與的人,娶嫁可不比雙修……」

  他們說得義憤填膺,我聽著瞌睡連連。

  忽地,我整個人被狠狠推到了輕辭身上,流碧秀氣的小臉上滿是肅穆,嚴肅道:「總之是湊合,要不燕非嫁給輕辭吧,也總比嫁給蘇公子好上千倍!」

  4

  你們,都十分有才。

  「咣當——」我覺著腦袋被門狠狠夾了一下,身子晃晃悠悠,苦著臉掠了眼輕辭,對方清冷的臉上看不出喜怒,只那雙眸,猶如夜色中水洗的冷玉,寒燦燦地透出幾分說不出的古怪。

  我心裡打了起一陣小鼓,左右思量,覺著十分尷尬,索性從屋裡走出來,外面驕陽似火,烤得人頭暈眼花,我轉悠了圈,覺著有些不對。

  他們說他們的,我幹嘛不自在?

  又不是真的想嫁給輕辭,臨陣脫逃,倒好像我和他真有曖昧。

  何況,重點是為什麼我的屋子,我要出來?

  我掀了簾,狐疑地冒出個腦袋,撇著嘴,瞅著眾侍童,眾人立刻端坐一邊,喝茶的喝茶,吃點心的吃點心。

  恁熱的天,這屋中寒玉瑩瑩,很是涼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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