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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蘇慕水清潤的瞳眸似掠過一抹怒、一抹恨,最終化作一個清澈的微笑,他掠我一眼,淡淡道:「不過是一彎碧水,便是砸了過來,好歹也是有些修為的妖。」

  他說得輕描淡寫,我冷汗淋漓。仔細一想,也的確是這麼個理兒。

  輕辭見不得他的態度,鼻腔中冷冷透出一聲哼,道:「我們家燕非,還輪不到你指手畫腳。」

  「她險些出事。」蘇慕水的聲音透出隱約不悅,卻依然淡淡的,像是我給他找了極大麻煩似的,害我不由心下躊躇,生怕他忽然發難。

  輕辭道:「有我在,她不會有事,你僅要關心你的燕知,即可。她時燕非,不勞你管。」

  一句話出,寂夜如水,好半天聽不見一絲動靜。

  好半天,才聽見蘇慕水不悅的嗓音淡淡響起:「的確不關我的事。到底是在我辟邪宮中,若是死了,也是件麻煩事兒。燕非,雖說你修不修仙並無二樣,不過就這半吊子修為,來日真闖下大禍,還不知燕知如何替你收攤。辟邪宮的確蘊靈儲秀,不過依我看,對你而言,純粹無用,你若要變強,還是去屍胡山吧!」

  話音落下,他轉身離去,我心中卻忽然生出許多不知名的痛。

  他對我說,燕非,雖說你修不修仙並無二樣,不過就這半吊子修為,來日真闖下大禍,還不知燕知如何替你收攤。

  他說,還不知燕知如何替你收攤。

  在他看來,原來我一直是妹妹燕知,是他蘇慕水的累贅嗎?

  一瞬的低落,我終於再次明確擺正自己的位置,請大家給我插個小旗,和我一起念,燕非牌拖油瓶,特大號!

  屍胡山是妖界第三座首山。

  山下生長著茂密酸棗樹,山上石塊蘊藏著大量的翡翠與金屬。附近茹素的小妖們都喜歡採摘酸棗果腹,可是一天晚上,天降隕石,把好端端個山脈,砸出個偌大黑洞,喇叭似的大大咧咧張著大口。

  如果只是這樣,也就罷了。可自從山洞出現以後,不管是小妖還是屍胡山上花草木靈打那兒經過,都會被一種強大的引力吸入進去,即便是離著十丈開外,一不留神,也會被拖入山洞,一口吞吃。

  從此,屍胡山漸漸生靈絕跡,除了漫山蔥綠,不見炊煙。

  蘇慕水之前輕描淡寫地道:「就從屍胡山開始歷練吧。」我把這話轉述給小妖們,立刻遭到小妖們強烈反對。大夥兒吵吵嚷嚷,最後不知怎麼,連燕知都知道了。

  修煉那日,輕辭來了,再然後,蘇慕水也親自來了。

  到如今,分明只有我要試煉,身邊卻跟著兩隻白眼狼,一個是輕辭,另一個是蘇慕水。燕知原本很擔心,想一起跟來,被蘇慕水強硬拒絕了,只得與小妖們哀戚目送我離了辟邪宮。只是歷練,沒啥大事兒……

  縮地術我現在用得十分熟練,一刻鐘的工夫,就到了屍胡山。

  眼下是八月的天,酸棗生長得分外茂密,橢圓形的葉子綠油油的一片,漫山遍野的蔥綠中,點綴著清甜的芬芳,一個個玲瓏剔透的紅玉果子分外惹人。

  我低頭想,這該怎麼進去——用劍劈了枝葉,還是乾脆一把火燒過去?

  正想著,木靈仿佛感知到我的想法,「嘩——嘩啦——」只聽得一陣樹林微曳的聲音,原本簇擁著無可分割的酸棗林居然爭先恐後退縮著,清出一條浩然大道。我看著酸棗樹自動排開的大道,泥土散發出淡淡清香,一眼望去,看不到盡頭,有些疑惑地看向身邊的蘇慕水。

  後者淺淺笑道:「燕非如今長進了,居然能用意念迫使它們開道。」

  輕辭拉著我的胳膊,不耐煩道:「進去吧!」

  屍胡山不愧是妖界第三座首山,風景宜人,團團濃綠輕紅,仿佛天降霞帔。腳步踩在泥土上,只覺鬆軟舒適,也不知走了多久,視野霍然開闊。一個牽牛花似的喇叭形大坑遠遠映入眼簾,從這裡望去,洞口寸草不生,一片荒蕪,慘白,流竄著陰陰死氣,令人望而生畏。

  我忍不住握緊輕辭的胳膊,他遞給我一顆淡藍色的明珠,輕鬆笑道:「把這個壓在舌根,我們進去吧。」

  我點頭,不等邁步,蘇慕水伸手忽然一攔。

  輕辭冷眼望去,只聽蘇慕水不慌不忙道:「既然是歷練,讓燕非一人進去,我們在外面守著,等她回來。」

  4

  蘇慕水話音清淡,著實惹惱了輕辭。

  輕辭厲聲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如果你跟著她,即便沒有危險,看著有誰要傷她,難道不會先化了煞氣?這樣歷練,又有何用?我看過了,她應付得來,我們送到這裡,無須插手。」

  蘇慕水說得在理,我點頭,雖然沒覺得輕辭比我厲害,但以輕辭的性子,肯定會護我,我稍稍抬臂,只覺指間掠上一股涼涼麻意,似胭脂妖嬈。

  再踏入一步,輕辭在身後低低一聲輕呼:「燕非……」

  我回頭,他欲言又止,最後只說了兩字「小心」。我笑了,蘇慕水都說沒什麼了,輕辭也太謹慎了。又走了兩步,覺著缺些什麼,想了一會兒,回頭,對他招手,大聲笑道:「等我回來,找徹歌給我做橘紅糕!」

  輕辭眼中浮現淡淡的暖意:「好!」

  離洞口約莫七八丈的時候,一陣淡淡胭脂香飄來。

  不知是不是錯覺,耳邊傳來一個哀愁的女嗓,幽幽歎道:「從來不見也好,也省得情絲縈繞。原來不熟也好,就不會這般顛倒……」聲音遙遠似從雲端傳來,卻又仿佛就在耳邊響起,言語中的意思,讓我心頭忽然泛出一股說不出的悲慟。

  眼前大霧陡起,一切模模糊糊。一沒留神,腳步一個踉蹌,我狠狠往前栽了個狗吃屎,身後傳來兩聲錯落的輕笑,一閃即逝。我警覺一聲驚斥:「誰在那裡?」

  洞穴下面傳來一聲輕輕的疑惑:「咦?」

  下一瞬,磁石似的巨力吸來,我不由自主地朝霧氣深處跌去,那裡似乎一個無底大洞,我的身子迅速滑落。

  猙獰喇叭似的穀洞,從地底滲出森森寒意,粉白色的泡沫在洞壁「咕嚕咕嚕」地沸騰,下一瞬,我的腦子仿佛炸裂似的,一個哀愁女嗓,在腦海中淒然喚著一個名字……

  「胡郎……胡郎……」杜鵑啼血,聲聲淒然。

  霧氣中,感官似乎分外敏銳,聽那聲音,我仿佛親生經歷了被最親近、歡喜的人背叛,那種恨不能生、恨不能死的哀絕。雪白的大霧漸漸散開,劈里啪啦的鞭炮聲中,一個長身玉立的男子身著喜袍,天光都襯出了霞光徹亮,周遭擁來道賀的人群,以他之喜慶,襯我之孤淒。我看不清他的臉,卻覺著胸口那種悲慟、絕望如夜半潮湧,蜂擁襲來。

  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

  層層疊加的哀愁,飽蘸了相思苦楚,那濃烈入骨的感情讓我一時間有些……彆扭。

  對,就是彆扭。

  那分明是不屬於我的感情,我根本融不進去!

  這麼一想,所有噪雜的聲音頓時如海浪退潮一般,蜂擁退去,漸漸地,腦海一片清明,剛才胸口沉悶的感覺登時煙消雲散,零星的一點不適也紛紛散開。

  大霧一點點,終於散了個一乾二淨。

  周遭黑漆漆的一片,只能聽見水聲疾流,鼻中竄進一點石灰石的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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