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妖殤 | 上頁 下頁


  辟邪宮是蘇慕水的宮殿,雖然他是個神君,辟邪宮卻很奇怪地位於妖界。如果宮中侍女不是上界仙子,我幾乎以為這是哪位大妖的居所。在妖界需要處處小心。失憶之前,我或許有「稱雄稱霸」的抱負,失憶以後,這樣的念頭早就煙消雲散。妖界以強為尊,即便處在辟邪宮,萬一揹運遇著個閒逛到附近的大妖,沒被逮住采補了就算我運氣。對妖界的采補,我一直敬畏有加。這種弱肉強食的地兒,果然不是懶散如我所能習慣的。

  到處都是危險,到處都是禁忌。

  比如,我想賞花,蘇慕水眼皮不抬,淡淡一句:「別動那個,它是食妖花。」原本開得燦爛的火紅花朵立刻瑟縮地褪盡顏色,含苞不放。我想交友,蘇慕水微微一笑,遊蕩在辟邪宮周圍的眾妖立刻噤若寒蟬。就聽蘇慕水漫不經心地道:「這些妖雖是一個個斂了原形,變作花草木靈,但身上的血腥味八百裡外都能聞到。」眾妖面色慘白,紛紛化作五色斑斕的光束,四處逃散。偶爾走夜路,我都能倒黴地遇上打牙祭的惡妖。

  為了不被大妖采補入肚腹,小妖我開始挖掘自身潛力,學習妖法。

  春去冬來,光陰似箭。天下靈氣,數辟邪宮最盛,在這兒修習術法事半功倍。很快,我得意地發現,出門時再沒哪個妖怪不長眼地來招惹我。食妖花退縮到一邊,那些血腥濃烈的大妖,我一眼就可以看破他們的原形。

  這算不算是神功大成?

  可是,不等我志足意滿揚眉吐氣,就見陪我出行的仙婢們擋在我面前,揮袖間替我消滅無數擋路魑魅,讓我明白了妖與仙的區別——這區別,不是一條水溝所能跨越的,那分明是東海最大的海溝。仙婢已然如此厲害,蘇慕水的力量就更加莫測。我漸漸知道,蘇慕水與我們這些小妖可不同,他是辟邪,龍的子嗣,一出世便已位列仙班,擁有著不可摧毀的強大體魄與靈力。

  而若是一個妖,想要成仙,經歷的磨難就非同小可。

  佛說,度過三次天劫的大妖,便可位列仙班。我見識過一次天劫,偌大的火球從九天砸下,「咻咻」落地,明豔火光耀得天地間一片光亮。我心臟「撲通、撲通」跳得劇烈,心驚膽戰地捂著嘴巴,眼見著躲過火球的小妖又迎來了刺眼天雷,「撲通」一聲,很沒種地昏了過去。我想,如果沒有精闢的術法護身,恐怕除了天生霸道的龍子,連上仙都無法經著那麼一下。單只是夔皮大鼓敲成錯落的節奏,化作滾雷落下,就能讓人氣血翻湧,心神大亂。

  那麼危險的事兒,很不適合小妖我。

  我哪,果然沒有仙緣。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地過,除了辟邪宮的吃食讓人鬱悶,一切都很好。燕知好幾次想來找我,還沒進門,就被蘇慕水拐走了,沒人打擾,我樂得清閒。

  偶爾,蘇慕水來看我幾次。

  他總是站在庭院外,很少進來,春光恁好,流光肆舞,端端個儒雅男子,一身卻如披冰雪。他看著我的目光總是欲言又止,似嘲諷,又似憐憫,仿佛在看碌碌無為的螻蟻。那目光,看得我後襟一陣陣躥寒。

  宮中的小妖——流碧,疑惑地問我:「燕非,你該不會欠慕水公子銀錢吧?如果真欠了,還是別拖了。早還也是還,晚還也是還,被他這麼盯著,大夥兒都不好過。」他瞥了蘇慕水一眼,又被眼前小山似的堆起的燦亮銅板勾住了魂,低頭繼續數他的銅板。

  這些侍童,都是在我隨蘇慕水回辟邪宮的途中招來的,一個個頗有些道行。他們原本不願跟我來,可是,一聽是辟邪宮,縱是冷冰冰的一張臉都換作了春光明媚,親熱得緊。我這才知道辟邪宮的名號,還有這等作用。

  回想當年「收妖路」,烏龍迭起。第一個遇見的便是流碧。入鬧市的時候,流碧還是金庫邊的一隻小妖,他看見我用銅板買包子,露出錦囊中黃燦燦的銅板,立刻就癡迷了。於是擦著口水一路跟來,不知不覺走了數天,等他回過神,早已是離家萬里。說起來,小流碧的確沒有別的愛好,不過就是喜歡把一錠錠金元寶換成一吊吊銅板,然後被小山似的銅板包圍著,在裡面幸福地數著錢。所謂流碧開口,絕不離錢。

  徹歌向來瞧不起他那孔方兄附身的模樣,當即橫他一眼,嫌棄地看著他身前小山似的銅板,冷笑:「咱們燕非可是正經姑娘,和你一個德行可就完了。」

  我看到他,就忍不住想起與他相識的一幕幕。這小妖性子太烈,沾上就焚天毀地的那種。他若認准了一件事,不由分說,不是形神俱滅絕不放棄。這樣的性子,給我的印象太深了。徹歌的原身是菩提山下的護寶靈妖,蘇慕水摘了他守的火靈芝,他發現後狂性大發,兇狠地追了我們數十座山。追上以後,使出十八般武藝疾攻蘇慕水。可惜即便是戰力不凡的護寶靈妖,也傷不了神君一分一毫。

  蘇慕水只用一招,就險些取了徹歌的一條小命。

  我好不容易救醒他,他卻不吃不喝,我急得焦頭爛額。

  當時,蘇慕水放下正在看著的一卷書,鳳眸一挑,聲音清清冷冷:「你隨他去,他的火靈芝在我手中,自然不可能還回去了。有本事就有了精神以後再來搶,不過要先掂量掂量自個兒的能耐。」

  一聽這話,我額上迅速淌下一滴冷汗,瞅了瞅徹歌,又看看蘇慕水,妖和神怎麼打?這不明擺的雞蛋碰石頭?我以為徹歌會放棄,可是他死灰似的眼眸中忽然又燃起了熊熊烈焰,一如他從菩提山追到乾昧山,與蘇慕水作戰的那一刻。從此,他跟我到了辟邪宮。然後,一晃就已經是好幾個寒暑。

  「嘩啦!」

  一聲銅板被推到地上的聲音,打斷了我的回憶。

  流碧拍案而起,不服地瞪著徹歌:「我有什麼不好,我這德行怎麼了?」

  旁邊的小妖們嚷嚷:「甭和他吵,快數,你數了大半天了,數完了挪個地兒,大夥還等著搓麻!」

  我屋裡全部是他搬來的銅板,從外面望進來,黃燦燦的,比豐收還燦爛。流碧心思簡單,聽大夥這麼一說,連忙坐下來,又數了起來:「三千零八,三千零七……」他一邊瞪著徹歌,一邊數錢。周圍一撥兒小妖侍童憋著笑,一直聽到他從三千數到一千,終於忍不住爆笑出聲。

  3

  一隻小妖拍了拍他的肩,好言笑道:「流碧,甭數這些銀錢了,再數你也富不了,不如幫燕非琢磨琢磨大事。」

  「什麼大事?」

  「燕非這樣怠惰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呀。在辟邪宮中,到底是公子的地盤,公子現在顯然是瞧她不順,這樣下去,萬一哪天惹了公子惱火,大夥兒跟著倒黴呀。」

  話音一出,眾侍童附和聲一片。

  原本是流碧與徹歌的戰爭,很快戰火就燃到了我這兒。

  一個小妖道:「你前陣子打碎了公子的琉璃盞,若不是燕知小姐幫著求情,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我當日見著公子的面色,很難看。」

  「萬一被攆出了辟邪宮,離開了這恁好的修仙環境可怎麼辦?就是在整個妖界,也尋不出第二塊辟邪宮這樣的風水寶地呀。」說到底,還是辟邪宮鐘靈毓秀,小妖們尋常若能找著個水澤氤氳的地兒,沾了分靈秀氣都算是運氣,何況在辟邪宮。妖和人一樣,從簡入奢易,從奢入簡難,誰也不願意離開。

  眾侍童噓聲一片,我鬱悶了。

  這時,一個清稚可愛的聲音響起,問道:「燕非,你和燕知小姐都是從一個石頭裡蹦出的,怎麼就差那麼多?」

  這麼深刻的問題,你怎麼能用這麼天真的語氣問出來?我石化了,臉上的肌肉僵硬起來,連嘴角都抽搐得麻木了。「真……真的差那麼多嗎?」我聽見自己的聲音氣若遊絲地漂浮著,森森如鬼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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