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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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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提了提氣,厲聲道:「嫉妒是麼?嫉妒就歸攏真氣,和我合力,爬上來,養好了,去和沐昕搶,賀蘭悠,別讓我瞧不起你!」 「來不及啦……」他唇邊一抹微笑逐漸飄渺,「你瞧不起我也沒辦法……懷素,我想過了,這一生,我算沒什麼太大遺憾了,我稱霸天下過,愛過,也被愛過,還算幸運吧……其實剛才我說著玩的,懷素,其實我為你歡喜,真的,我很歡喜……」 他體內真氣突然一空,我指下一軟,仿佛手指探進雲堆的感覺,茫然的虛空感令我連心也似乎停跳,大驚之下我不顧一切運起真力,意圖輸入他的身體,他卻突然屈起手指,在我掌心輕輕寫了一個字。 然後,指尖重重在我脈門一敲。 我正在凝神揣摩他寫的字,冷不防脈門被這一敲,瞬間以極巧妙手法散去我掌心聚集的功力,五指一松,他悠悠飄落。 賀蘭悠!!!! 我撕心裂肺一聲大喊,撲上去不顧一切就抓。 身後亦有人一聲大喊,撲上來,拼命拽回了我已撲出崖外的半個身子。 我扒身在崖邊,只看見暗河濃黑粘膩翻卷,隱生微嘯,其上一點銀光飛墜如流星,瞬間消逝。 急怒攻心,看也不看,我怒踹那阻攔之人一腳,罵道:「滾開!」 卡擦一聲,肋骨斷裂的聲音,那人悶哼一聲,卻依舊死死不肯放手,只大聲道:「他活不了的,你下去也是白白送上一條性命,懷素,求你,求你清醒些!」 我悶聲不吭,只想甩開他下去救賀蘭悠,無奈我已力疲,楊熙又拼死不肯放手,兩人在泥地裡拼命廝打,我使盡最後一點力氣,猶如瘋獸般沉默掙扎,拖,拽,咬,扯,指抓頭撞,不顧一切的要掙脫,楊熙身上很快血跡斑斑肉屑橫飛,然而他咬死牙關一步不退,我每挪向崖邊一步,他便拼死力將我拽回,臨到後來兩人都氣喘吁吁無力再戰,雙雙癱倒在泥水中,喘息中我霍然抬頭,怒瞪他,「楊熙,你還敢在這裡?你還敢和我說這些?你還敢攔我,我宰了你——」 「你宰吧,」他癱在泥地上,猶自緊抓著我的手,「我早已無顏見你無顏苟活,只要你答應我,不跳下暗河就好。」 又是一個拿自己性命來索取我承諾的!他們一個個,當我是泥塑木雕,不知疼痛,漠對生死,草菅性命?我是人,我亦有血肉懂疼痛,恨別離悲永訣! 悲涼憤怒令我渾身都在輕輕顫抖,我的目光轉向崖下那無聲幽魅的詭異暗河,暗河!暗河!吞噬無數生命,從未有人生還,我怎麼會知道,有朝一日,賀蘭悠會葬身於此! 撲倒在地,我緊緊抓著掌下泥土,無聲痛哭。 那少年,我曾經的少年,丰姿豔逸驚才絕豔,圓月下,輕衣破空,天魔之舞,馬車底,盈盈笑目,灩灩長髮,一粲間天地無言,皆為他華光所懾。他生來該臨絕頂,俯眾生,卻最終身化輕絮,魂墮深淵。 他為之努力的,犧牲一切所追求的,拼盡全力所保護的,到頭來,全翻覆成一個莫大的陰謀,生生映射出他那些精心苦謀,翻雲覆雨的可笑滑稽,仿佛一個冷冷的笑話,高懸著,譏嘲他為人所掌控的一生。 一生錯。 蒼天無目,殘忍如斯! 我仰首,悲呼,淚眼朦朧裡,賀蘭悠笑顏如昔,正宛然相視。 …… 他眉目蕩漾:「在下身無長物,也實在不知小姐喜歡什麼,但只要小姐開口,在下絕無不從。」 半強迫抓來的半路師傅啊,這一生天魔功從此塵封。 十七歲那輛從子午嶺駛出的馬車,從此永久的淹沒在暗河洶湧的波濤中。那一路的情懷,於陝西,四川,貴州、雲南,散落如詩。 卻已是悼亡詩。 半年相處,賭書潑茶,閑敲棋子,少女如水眼波裡,倒映少年明麗笑容。 繡榻閒時,並吹紅雨, 雕欄曲處,共倚斜陽。 如今那斜暉仍在,卻已不照人回,只映得煢煢孤影,一身別恨。 …… 他長長睫毛垂落,睫毛掩映下眼神溫柔,帶一抹神秘微笑,和我同觀那屋頂少女輕輕仰頭微笑背誦,「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他笑容羞澀:「……願以身抵白銀萬兩,償懷素之舊債,輾轉反側,求之不得。」 他解衣相贈,身後火海豔色耀動裡容色燦爛,他說,「這個沒有騙你,確實是有用的。」 我看見那少女低首一笑,摸出舊錦囊,「我卻騙了你,這才是最寶貴的。」 長風一掠,昆侖雪頂皚皚,紫冥宮前,及時出現的少年,獨力承受著賀蘭秀川攝魂魔音,一口鮮血,豔豔開在雪地。 劍光突然雪色一亮,開在寂暗的廳堂,他伸出手指,輕輕推開少女的劍尖,微笑,「懷素,我就知道你不忍殺我。」 再一轉眼,呼嘯聲起,紫色長針激射,他睜開眼睛,疲倦的說,「假如……所有人都在背叛你,傷害你,人們用盡心機戲弄你,騙取你的信任後再踐踏你……你還能相信誰?」 密道中,他諷聲長笑,笑聲悲憤。 「我比你們更蠢,我竟然還抱著那萬分之一希望,以為你和我能夠……」 他問少女:「若換成是我,你可願以性命擔保我的行為?若換成是我,你可願冒險去救?」 他語音輕輕,猶如怕驚破夜半裡春意盎然的一個夢,「你如此狠心。」 淚光搖曳裡,那少女緩緩步入層層疊疊的雪色鮫綃珠紗帷幕,留下一個淡漠疲憊的背影。 「賀蘭悠,你走吧,從今後,你我恩怨兩結,陌路此生。」 天邊攏來厚積層雲,黑幕般籠罩,忽有電光劈來,砍裂一隙。 現出燕安殿金碧輝煌一角,王族顯貴,濟濟一堂,肅殺凝重萬眾矚目裡,那銀衣人意態瀟灑談笑如昔。 微微自嘲。 「在下為郡主風采容姿所驚,遂不知自量,起渴慕之心。」 他振腕翻杯,,潑出冰亮一片清冽酒液,擊響朱紅廊柱,其聲琳琅。 「敬不出去的酒,不喝也罷。」 那夜月上中天,月光不抵他容色雪白,眼眸如玉生寒如水籠煙。 「哦?既已無心,何來有傷?」 那夜的月突然化為大漠之月,分外的蒼黃,無瑕的明亮,月籠黃沙,血染荒草,生死之境,少女一聲嘶喊,令他忘卻一切的出神。 「無奈被些名利縛,無奈被它情擔閣!可惜風流總閑卻!當初漫留華表語,而今誤我秦樓約,夢闌時,酒醒後,思量著……」 他長身蕭然而去的背影,鑲嵌在那一輪慘淡日光中。 日光漸漸淡去,暴雨突生。 暴雨之夜,深黯洞中。 銀彩一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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