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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〇


  賀蘭秀川已一把抱住賀蘭笑川。

  一腳橫踢在牆壁上。

  轟然一聲,牆面壁畫,碧目大放光華,牆體一分。

  現出黝暗懸崖,腥臭氣息突湧,隱有水浪低嘯之聲。

  賀蘭秀川已抱著賀蘭笑川栽了下去。

  聽得他愴然長笑:「此乃教主葬身之所,正合你我!」

  我撲向崖邊,半空中見紫光一閃,賀蘭笑川驚而不亂,忽提氣一喝,脖頸,腰部,腿部,皆宛如絲線般柔軟詭異的繞了一圈,身如軟帛般從賀蘭秀川懷抱中脫出,隨即重重一腳,生生蹬在賀蘭秀川身上,利用賀蘭秀川下墜之力,托飛自己上浮數寸。

  也只是數寸而已,暗河吸力之大,身浮半空之人如何抗衡?

  似是感覺到了暗河的恐怖,賀蘭笑川驀然一聲長笑,道:「一起吧!」

  銀光一閃,自暗黑之處追躡而來,宛如有眼睛般霍地纏住倚在壁邊的賀蘭悠,呼的將他飛快拖下。

  畢方發出了我進密室來的第一聲慘呼:「哥哥!」

  我一回首驚得魂飛魄散。

  彼時我因為拔除紫魂珠之故,身在崖左側,賀蘭悠在右側牆邊,兩人足足隔了一丈遠近。

  此時撲過去已怕來不及。

  我大喊一聲,一邊飛撲向賀蘭悠,一邊照日劍撒手扔出,不顧一切飛斬那銀光。

  卻斬在空處。

  那不是銀絲。

  那是賀蘭笑川的氣勁所化,有形無質。

  賀蘭悠已無聲的掉下崖。

  我堪堪撲至,於他身子剛剛墜崖那一刻,死命拉住了他手腕。

  我幾乎是貼地撲過去的,用力巨大,手臂衣服在地面摩擦下瞬間破爛,皮開肉綻鮮血橫流,可此時我哪記得疼痛,我只是死死的拉住他,用盡我全身的力氣。

  如此……沉重。

  此處暗河的吸力,較之當年我親自體會的那一處,似乎更為巨大。

  賀蘭悠的身下,還吊著個如附骨之蛆的賀蘭笑川!

  兩個人的體重加上暗河吸力,我只覺得我的手臂馬上就要斷裂。

  崖下,賀蘭悠緩緩睜開眼睛。

  輕輕道:「照日劍……扔給我。」

  我想也不想,立即扔下照日,賀蘭悠空著的那只手微微一抬,接住照日。

  他緩緩俯眼看去。

  正雙手抱著他腿,努力和暗河抗衡的賀蘭笑川臉色已不似人色,看見賀蘭悠的目光,他一臉驚駭,嘶聲道:「別——別——」

  我看見他胸口血色殷然,想必賀蘭秀川臨死前,也賜了他一記,所以他無法飛躍上崖。

  賀蘭笑川汗落如雨。

  賀蘭悠只是漠然,一言不發。

  看也不看,抬手一劃。

  血花濺起,雙臂全斷。

  賀蘭笑川慘嘶著翻滾下去,瞬間被暗河吞噬。

  無論情不情願,這對生前爭鬥不休的兄弟,終究葬身一處。

  一聲悲嘯,雪光一閃,我一抬頭,看見雪獅飛身縱躍,如白線一抹,躍下孤崖。

  它……去了也好。

  此時我手上壓力略減,撕裂般的疼痛仍在,但已不至於有立時斷裂之虞。

  看著賀蘭悠,我顫聲道:「試著歸攏你的真氣好不好……合我二人之力……你可以上來的。」

  心中一片慘然,是的,借靈丹之助,賀蘭悠也許能將最後一點真力聚攏,抗過暗河之力上得崖來,可是這麼窮盡全力的最後一施展,他功力根基便再也保不住,從此全毀,靈丹只能保他不死,從此他卻只能是廢人了。

  賀蘭悠何等人,他自己定也是知道的。

  他卻對我的話聽而不聞,只是仰頭看我,許是臨近死亡,平日裡迷離幽魅的目色在這一刻看來分外清明,目光純淨如黑色琉璃。

  暗黑背景裡,武林君王顏色如花,依稀當年那抬首間對我一笑的少年。

  我忍著淚,努力伸手,不顧筋骨幾欲扯裂的疼痛,拼命攥著他不放。

  他卻似乎在出神,突然喚我:「懷素。」

  我哪有心思理他,全力和暗河的巨大吸力抗衡,滿頭裡迸出汗珠。

  他又喚:「懷素。」

  我這才將目光稍稍轉向他,「嗯?」了一聲。

  「我死後,你記得要嫁人,」他淡淡倦倦的道:「沐昕很好,答應我,嫁他。」

  我又急又怒,呸的一聲道:「這時辰你操的哪門子閒心!沐昕是駙馬了你不知道?」

  「我知道,」他不生氣,甚至微微露出一抹笑意,「不過我總覺得……他不會那麼老實的去娶常寧,他就算是駙馬也該是你的駙馬,別人,誰配?懷素,你是局中人,你失去沐昕,傷心的昏了頭,其實你應該想想,沐昕那傢伙,當真算聽話的好人?」

  「所以……」他慵懶的道:「嫁他吧,答應我。」

  我咬牙不語,手下氣力卻正逐漸消失,我的全部力量,只能勉強和暗河巨大的吸力抗衡,拼命阻止那無窮無盡的吸力將他拖拽入深淵,再無力將他拉起,而我手指扣著的他的腕脈,亦能感知到他正在散功,天魔功我亦有練,我知道散功時如身受車裂之刑,慘烈絕倫,何況他的凝定神功定也散了,然而他的神色如此平靜,在最後時刻,面上竟生出一層淡淡的瑩潤的輝光,如明珠美玉,皎皎清華,令我無從猜測他此刻忍受著怎樣的痛苦,又是以怎樣的心情在和我說話,急亂傷慟之下我不敢再多作糾纏,哽聲道:「好,好,我嫁,你先試著歸攏你的殘餘真力……」

  他卻仿佛沒聽見我的話,只道:「你先發誓。」

  我無奈,只得胡亂發了個誓。

  他聽著,神情若有所思,半晌嗯了一聲,道:「你很重諾……我放心了。」

  我道:「我答應你了,那你試試啊……試試運功……」說到後來我已近哀求。

  他不理我,只突然伸手入懷,摸出一個舊錦囊,低首看著,輕輕歎息。

  我不明所以的將目光投過去,震了一震。

  那是湘王宮前,我交托心事,看似無意實則珍重交付的皇族玉珮。

  湘王宮一別,再見,物是人非,當初贈佩的旖旎心情,一日日為誤會推拒錯失消磨,直至妙峰山山洞中,姑姑屍體前,當我生起索佩之心時,我和他,從此再不能回到當初。

  我曾經純美無垢,不曾為世事污濁過的愛戀,如此短暫,真的只是星輝一瞬,交睫之間。

  對著那色澤已微黯的錦囊,我凝噎至無言。

  他神情無限珍愛的細細摩挲了錦囊,再收入懷中,對我歉意一笑,「對不起,我不想還你了。」

  我仰頭,忍住即將流下的淚,「我沒打算要回。」

  「也好,」他輕輕道:「那小子抱得美人歸,總不能我落得什麼都沒有……」

  「呵……」他突然又倦倦笑了笑,依稀初見的羞澀笑容,輕聲道:「呸,我一直在裝什麼大方……我告訴你,其實我很嫉妒……憑什麼我一直在錯過你,憑什麼沐昕那小子運氣就那麼好?」

  他低低的道:「憑什麼……要讓我知道這些,要讓我知道我的所有犧牲和放棄……都是錯?」

  我唇邊一片腥鹹,嘴角早已為自己的牙齒咬破,細細的血線流下,滴在他眉心,濺開新梅一朵,淒豔。

  他只是哀憫的注視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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