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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一


  我無奈歎息,只好道:「是啊,山精和鬼魅鬥法,想不想看?」

  他搖頭,「不要,你千萬別去,那個很厲害的……」

  我抬頭看看天色不早,蹲下身,拍拍他的肩,道:「不早了,你回去吧,放心,我沒事的。」

  說著便向那山崖走去。

  他卻拉住我衣服不肯放手。

  仰頭看我,道:「姐姐不要去……聽說下去的人,沒有活著上來的。」

  我怔了怔,心底忽覺溫暖,這些年,風霜雨雪,我經歷的陰謀算計,背叛欺瞞,較之溫情關切要多上許多,久而久之,我已忘卻溫暖的滋味,如今,親人不能給我的,卻是這個素不相識的孩子,給了我。

  輕輕挪開他的手,我道:「那你在這裡看著,姐姐保證,一定能拿回妖花。」

  取過他手間繩索,我道:「姐姐借你的繩子,就一定不會有事了。」

  他咬著嘴唇,見我神色堅定,只好退了一步。

  我走到崖邊,攀上一株樹,將子花綁在腰帶上,順樹滑下。

  樹自崖壁生出,自樹底部,我挪至崖壁之上,施展壁虎功,緩緩遊下。

  行至崖身一半時,因子花的靠近,花香更加濃郁,我大喜,眼光四處搜索,便見崖壁有一處微凹,色澤淺紅,叢生幾簇草木,其中一枝,草色妖碧,四葉之型,正是四葉妖花的母花。

  我立即摳下四塊樹木,一一彈射到崖壁上那花的上下四角,以供我雙手雙腳扣住光滑崖壁,壁虎功需雙手施展,我的手要騰出來挖藥草,只得先備好落足之處。

  看准那花位置,雙手一撐,飛身而起,橫掠三丈,直撲那一小塊崖壁。

  一聲輕響,我啪的貼在崖壁之上。

  啊!

  燙!

  突有烈火焚身!

  霍地仰頭,我幾乎慘叫出來。

  手臂不能自己的一松,立失憑靠,我仰身翻倒。

  身子立即傾出懸崖之外,流星般向下墜落。

  一切只在刹那間,快至我猝不及防。

  頭頂,孩子的尖叫聲響徹雲霄。

  那尖叫如斯穿透,如電光一道,劈入我混沌的腦海,喚醒我為劇痛瞬襲而至迷糊失控的神智,虛浮半空中我霍然睜眼。

  耳邊風聲迅烈,我正以極速飛快下墜。

  手腕一振,繩索全力甩出。

  啪的卷上最近的一顆樹。

  繩索一繃,再一松,下降之勢立止,我懸浮在半空,抬頭看崖頂的孩子已成小點,而身下不遠處便是崖底,碎石嶙峋,白骨粼粼,在幽沉黑暗的底色中閃爍著猙獰的光。

  驚魂未定,我汗落如雨,突覺胸腹間一陣劇痛,低頭看去,裘衣上的毛已為高溫所逼,全數卷起,並迅速消融,灼熱的痛感席捲全身,宛如無數細碎小刀割裂肌膚,灼得連心都似乎在顫抖!

  我仰頭看去,先前那方崖壁,黑乎乎不甚清楚。

  然而我已明白,那一方淺紅崖壁,不知有何奇異,看似尋常,卻灼熱如熊熊烈火,雖無火形,其熾烈卻較真實火焰更令人難捱。

  「……生於極寒極熱之處……」

  腦中靈光一閃,劇烈疼痛中我突然明白了這句話。

  哈剌溫山極寒,那一方怪土極熱。

  四葉妖花便生於此。

  天知道有多少采藥者因此丟掉性命,無人能全身而回,是以至今流傳中只知那極寒極熱四字,卻不知奧妙原來如此。

  我噝噝的吸著冷氣,將裘衣撕下扔掉,抓了把雪堵在胸口,才將那灼心的疼痛緩解了些。

  暗悔自己托大,焰雪綃就背在身後的包袱裡,卻沒有取出來穿,平白受此一劫,險些丟掉性命。

  若不是那孩子的繩索,若不是他的尖呼驚醒我痛極昏迷的神智,今日我亦葬身山崖。

  咬牙苦忍了好一陣,疼痛略略減輕,我慢慢向上爬,爬到那赤土所在方位時,聽得上面孩子一遍遍帶著哭腔的呼喚:「姐姐,姐姐……」

  心中感動,我連忙揚聲:「我沒事——」

  「啊!」他一陣歡呼,「山精就是山精!」

  ……

  我喘息稍定,轉頭,摳下山石,避開那赤土位置,在旁邊射出四個洞。

  剛才那一刹的感覺,我已知道只那處生著母花的赤土有異,別的地方倒是安全的。

  從包袱裡拽出焰雪綃,將之裹在手上,我再次飛越到了崖壁上。

  果然,這回無異常,我取出藥鏟,小心翼翼探手過去,挖下了那棵幾至我於死地的母花,放進背後包袱中。

  一路爬了上去,腳剛一接觸到雪地,立即趴倒在地。

  那孩子被我嚇一跳,驚呼著來扶,我有氣無力的揮揮手,道:「讓我涼一涼。」

  他不明所以的站住,喜滋滋的蹲在我身邊,道:「姐姐好本事,當真上來了,回去我要告訴奶奶,哼,她總和我說這崖有去無回有去無回,原來都是假的。」

  我翻身坐起,苦笑道:「也不是假的,今日若不是你,只怕我也死了。」

  他喜道:「真的?」

  我點點頭。

  他越發高興,忽抬頭看看天色,驚呼道:「哎呀,天要黑了,得趕緊下山,這夜裡林子裡好危險,姐姐你和我一起下山好麼,就住我家,奶奶肯定很高興看見你。」

  我尋思著,找個雪洞睡覺總不如獵戶人家火炕來得舒適,今日這一番驚嚇疲憊實也需要修憩,當下應了,他欣喜的拉我的手,一路下山,嘰嘰呱呱說個不停,突然轉頭看著我包袱,問道:「姐姐你是去采藥嗎?」

  我嗯了一聲。

  「是給很重要的人吧?」他眼光裡突然有點憂傷,「我聽奶奶說,我娘當年生我時得了重病,爹爹在雪最大的天氣上山給她采藥,就再也沒有回來……後來娘也去世了……」他聲音越說越低。

  難怪這麼小年紀就出來打獵,弱孫老婦,無依無靠,當真是淒涼得很了,我心中不忍,拍了拍他的肩,道:「不要傷心,你爹娘是一起成仙去了,在天庭裡過著好日子,這人間的愁煩,從此與他們無關,你應該為他們高興才是。」

  孩子畢竟是孩子,他果然振作起來,嘻嘻笑道:「嗯,奶奶也這麼說,其實我也沒見過他們……對了姐姐,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我怔了怔,想了想,緩緩道:「是,是給很重要的人。」

  「他是你的夫君麼?你給他采藥,就像我爹給我娘采藥一樣?」他睜大烏黑的眼睛,目光明澈。

  我的腳步頓了頓。

  微微出神。

  他不明所以的也停下來,輕聲喚:「姐姐?」

  「不,」我回過神,微微一笑,摸了摸他的大腦袋。

  「他是別人的夫君。」

  第一百七十九章 斷腸人寄斷腸詞(四)

  當晚,我受到了淳樸祖孫傾其所有的熱情款待,次日我便離開了哈剌溫山,一路趕到離哈剌溫山最近的暗衛所在地漠河。

  臨行前,我將身上的銀票都留了給那孩子。

  饒是如此,依舊覺得救命之恩難以言謝,我記下了他祖孫的姓名,到達漠河後,我將他們名字交給當地暗衛,要他們接這祖孫來,照顧他們安度此生,如果有可能的話,好好培養那孩子。

  四葉妖花我亦交給他們,連同使用之法,命令快馬傳遞,送至應天黔國公府駙馬手中。

  離他生辰也近了,便算壽禮吧。

  這駙馬二字出口,令我心口抽痛。

  怕被人看出端倪,我快步上馬,離開。

  揚鞭疾馳,風扯直長髮,扯回昨日記憶。

  昨日,那孩子聽到我的回答後,大惑不解,想了半日,問我:「姐姐你愛他,是麼?」

  小小年紀卻老氣橫秋問出這般話來,我幾欲失笑,然而最終我沒能笑出來。

  我愛他……是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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