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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〇


  最後一瞬間,我看見他的眼珠飛了出來,立刻被雨水沖刷得蒼白,滾落,被他的同伴毫無知覺的踩在腳下。

  震耳的喊殺和刀劍相交聲裡,竟似聽見仿佛魚膘破裂的極輕微的「咯吱」一聲。

  我怔怔看著他倒地,臉上兩個深深血洞。

  再怔怔抬頭,擷英殿第二進殿頂上,微笑高坐的銀衣人,手勢溫柔如穿花,每一翻覆,便是一條人命。

  死法千奇百怪,但都慘不忍睹。

  他見我看他,微微凝神看了看我的臉色,眉頭一皺,衣袖一揮,突然做了個虛空手印。

  我只覺得似有巨力湧來,在胸口處一撞再一收,鼻中嗅到奇異的香氣,旖旎而妖魅,香甜裡一分辛辣之氣,然後瞬間消散。

  立時覺得胸中一暢頭腦一舒,連視線都似乎清明了許多。

  心知這必然是賀蘭悠的手段了,神色複雜的看了他一眼,微微做了個道謝的示意,又擺了擺手,縱身再撲入戰團。

  這些禁軍,傷在我手下,總比死在他手下,甚至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要好吧?

  真元略有復原,我劍光再現再隱,出沒人群。

  身後,棄善長鞭如蛇,辣手無情鬼魅般的穿梭人群,幾乎每一眨眼,便有一人倒下。

  一面倒的血腥殺戮,令原本悍勇的禁衛終於開始裹足不前,一刻鐘後,人漸漸稀少,殘餘的實力已不足攔下我,我一抬頭,擷英殿最後一進,近在眼前。

  深吸一口氣。

  我對棄善一點頭,他疾疾打出一個手勢,隨即再不回頭,我們雙雙撲向內殿。

  將身後暗衛們與禁衛的交兵聲響,遠遠拋下。

  「哐當!」一聲,棄善人未到腳先到,一腳踹開殿門,沉重的殿門被他這一腳踹得直開到底,撞到牆壁上,轟然碎裂。

  我輕煙般竄進去。

  一聲呼叱,黑暗中刀光雪亮如白晝,兜頭劈下。

  其勢沉雄,力道千鈞,離得尚遠,刀意竟已到了近前,絲絲割裂我衣襟,竟有不可抵擋之勢。

  顯見是內家高手。

  我不管不顧,頭一低,只管閉目飛竄。

  耳側一涼,刀風已至,一縷烏髮悠悠飄落。

  我咬牙,繼續不理,直撲向前。

  耳聽得叮的一聲輕響,刀風忽止,棄善鑲鋼珠的長鞭,已纏住了那快刀。

  一陣抵力吱吱聲響,碎裂之聲隨後響起,刀身激射的碎片,擊飛而起,擊穿殿頂,一絲微光從縫隙灑落。

  我劍光一展,刷刷數劍,毀去殿內一切遮蔽視線的屏風。

  屏風後,一人正倉皇走避,另一太監裝扮的人掩面欲向外奔出。

  角落裡還有一人,步履輕捷,身法靈動,腳步一滑便到了我身邊,我已來不及辨認他是誰,側臉一讓他掌風,身形倒仰,已翻了出去。

  那人卻沒有追過來。

  我立定,看見那穿龍袍走避的人影,突然大喝。

  「王妃已死,你納命來!」

  那穿龍袍的人恍若未聞,猶自逃竄。

  倒是那掩面奔逃的太監,突然震了震。

  我一聲長笑,輕煙般滑退一步,正正退到那快要逃過我身側的太監身邊。

  手一抬,照日劍輕輕擱在他頸上。

  側頭,一笑。

  我道:

  「父王,你穿這一身,真是合適。」

  第一百七十二章 只應離合是悲歡(一)

  劍下,萬乘之尊,天下之主的「龍頸」,在微微顫抖。

  我斜睨著他,手一揮,燃著了火摺子,彈射到高腳青銅雕龍紋燭臺上,屋內頓時大亮。

  燭光亮起,我掃視室內,立時一震。

  屋角,神色震驚眸光驚痛看著我的,不是沐昕是誰!

  他怎麼會在這裡?

  然而立即我就明白了他為什麼會在這裡。

  父親召他進宮,是要看他的立場,看他的心田,是否以忠君為第一,更重要的是,在必要的時候,他在,可令我投鼠忌器,若不是剛才一鼓作氣沖進來,父親來不及指令,所有人來不及反應,只怕我和沐昕,便要在黑暗中先互殺上一場。

  想到此我突然明白,先前那揮出一掌卻沒追過來的人是沐昕,他定是原以為我是刺客,結果破損的殿頂灑落的光線令他看見我的側臉。

  我看著他的目光,那雜糅了無數驚、痛、憐的情緒的目光,令我雙眼微微潮濕,我低首看看自己,衣服全是雨水污泥和鮮血,汙髒不堪,想來臉上也狼狽之極,沐昕看見我這般,他的感受,我想像得到。

  只是現在我沒有時間去顧及他的情緒,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眼見父親張嘴欲言,目光正是對著沐昕的,我立即勒緊他脖子,戟指對著沐昕大喝:「沐昕!你!你!你怎可這般對我?你怎可出賣方崎姐弟!」

  沐昕一怔。

  父親一怔。

  連將那內家高手踢出門外的棄善都一怔。

  父親仰頭盯著我,凝神觀察我的表情,我連對沐昕使眼色都不能。

  不管父親什麼心地,我必須要先和沐昕割裂關係,否則對他對我,都將是莫大的為難和挾制。

  這是唯一能開脫他,並明白告訴他我夜闖寢宮緣由的辦法。

  我繼續一本正經的勃然作色:「你少給我裝佯!快還方家姐弟還給我!」

  他卻已明白,立即道:「懷素,哪有此事!」

  我怒道:「方家姐弟所居之處,只有寥寥幾人得知,我的貼身人自幼看我長大,不可能出賣我,除此之外,只有你知道,如今你在我父親這裡,等於已經不打自招,那還有什麼說的?」

  劍下,父親目光閃動,微有疑色,似在抉擇到底是相信我的話,推波助瀾栽贓沐昕,促使我的沐昕決裂使我少一助力,還是不管我的言語,為沐昕辯白,以更好驅策沐昕?

  他思量一瞬,似有決定,怒喝道:「沐昕,你就眼見著朕被這逆女……」

  話尚未完,我卻已不容他言語。一口截斷他的話,盯著沐昕,我對棄善道:「師伯,勞你拿下這個叛徒,帶出去好生細審!」

  棄善已經明白我的意思,裝腔作勢便奔了上來,沐昕「怒」道:「朱懷素,你竟然如此不信任我!」

  他沖了上來,似要指責我,棄善卻已迎上,他揚掌,迎上棄善掌力,與我擦身而過。

  我一偏頭,看見他淒清擔憂眼色,只覺心中亦一陣絞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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