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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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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壓壓的人頭,都轉向那個方向,帶著畏懼,羡慕,敬仰,嫉妒……種種情緒的目光,彙聚向同一個方向。 小雨霏霏,忽生冷霧。 我亦轉首,望向山路來處,那一方突然雲霧繚繞,極度寒冷的樹林,越來越濃的霧氣裡,白色人影綽約閃現,人影簇擁裡,有寶座形玉轎悠悠而來,恍惚間那轎子非人抬非馬拉,竟是靜靜懸浮在半空中,轎側,無數銀紫色的雪蓮燈一盞接一盞的亮起,無窮無盡的亮下去,竟似要排列至天盡頭般,一眼望去,宛如白色天幕上升起漫天紫色繁星。 霧氣裡,不辨男女的吟唱響起:「逝我往矣,天地悠悠,今我往矣,紫冥之舟,日月之光,山河之壽,同此喜樂,天下無憂。」 我喃喃道:「好一個昆侖山,大紫冥宮。」 紫冥教,大紫冥宮,天下第一教,武林第一宮,而那銀紫雪蓮燈,青玉寶蓮轎,代表著,來的是可謂武林至尊的紫冥教主本人。 想起那個心狠手辣陰鷙詭厲的紫冥教主賀蘭秀川,我苦笑了一下,雖然見他的次數不多,可每次都不能不記憶深刻,每一思起紫冥宮中,和大漠明月下他絕豔明媚的眸光,我便覺得渾身不適,心生凜然之意。 山道上,吟唱漸止,一行人迤邐而來,紫冥部屬,各地黑道頭目,高手豪雄們,俱凜然以待,不敢有絲毫放肆。 無限靜寂裡,那一直有形無質的濃霧,宛如簾幕般,突然刷的從中分開。 仿如有人於霧簾後,猛的掀開那簾,現出寶頂玉座的轎身,轎中,高高端座著的男子,玉帶金冠,銀衣如月,寬大柔軟的緞質衣擺長長垂落,流水清風般飄瀉在乳白的山霧中,左手溫柔低垂於膝,右手輕拈一柄短短玉劍,手卻比那劍更白。 風神如仙。 唯獨面目卻因坐得太高離得尚遠而無法看清,而紫冥教的弟子們早在濃霧初分時便已跪了一地,神情虔誠態度凜懼的齊聲高呼:「參見教主,教主千秋!」 而那銀衣男子沉默如神祗般高坐,遙遙俯視著這一群人,一時間,天地空靜,萬物屏息,唯余他月光般的衣角飄拂,勝過月色的幽涼。 我遠遠望著那銀衣男子,忽覺內心裡源源不絕的恐懼如泉湧出,總覺得,就在眼前,有某些我最不願面對的事情將要發生,而我卻根本無法動彈無法躲避無法逃離,眼睜睜要看著最令我心痛的事體上演,卻不知要如何掙扎求生。 僵坐著,一刹那心中閃過無數念頭,走?留?拔劍?還是打昏沐昕,先避過今日之危? 身側,近邪突然傳音。 「是他。」 我傳音答:「是。」 近邪的聲音帶了鬱怒,」厲害!」 我苦笑,明白他的意思,紫冥教封鎖消息的手段當真厲害,以山莊遍佈天下無孔不入的消息偵緝手段,居然對此次教主換代之事一無所知,白白的撞了來。 本來,賀蘭悠和賀蘭秀川誰做教主,與我無關,然而我此刻,寧願面對的是賀蘭秀川,畢竟他和我們沒有死仇,沐昕代表西平侯府前來拜訪,雙方擺明利害得失,尚有轉圜餘地,至不濟我和近邪拖了他走,可是換成賀蘭悠突然當面,方一敬和艾姑姑的血仇橫亙與此,如何還能平心靜氣的有商有量? 而且,若只是賀蘭悠和他幾個手下當面,倒也罷了,可是,此時?此地?於天下黑道豪雄面前?于紫冥數萬屬下,無數敵對勢力高手面前?翻臉? 可我又萬不能拖著沐昕走,否則我自己都要先瞧不起我自己。 此時終於明白紫冥遴選大會為何選在金馬山,卻已為時晚矣。 沉下心,感受身側人的動靜,他神色不動,平靜如昔,然呼吸漸漸悠長,明顯在調勻氣息。 我的心更向下墜了墜。 近邪的聲音凝成一線傳來,」走?」 我僵直著背,幾不可見的,搖了搖頭。 萬眾矚目中,玉轎停下,那仙姿玉質的男子微微拂袖,長身而起,穿轎而出,袍袖卷起一抹流雲,黑髮絲緞般展開在風中,悠然而緩慢的,于半空中,向山頂飛來。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呆看著那幾乎不應存在於世的輕功,快速飛掠高手都不難能,可怎會有人可以這般幾乎凝固於空中,如履平地般蹈空禦風緩行?羽毛般輕盈柳絮般遊轉,難道他都沒重量麼? 我卻無心驚歎他美妙絕倫的天魔身法,只定定的看著那越來越近的男子的容顏,長眉如煙,目秀似水,溫潤如玉,風華如歌,精繡隱螭紋的錦袍衣袂散卷如雲,極度的美,懾人心魄的絕世風姿。 與那九個月中,布衣懶散的秦悠截然是兩個人,卻又于現實中驚人的重疊在一起。 果然是他。 半年不見,武功似是又有進境? 他和賀蘭秀川之間,又發生了什麼? 我凝視著他,指甲深深扣進掌心。 自那年妙峰山暗殺一役,臨洮辛集九月相處,最終反目成仇憤而訣別,我已有很久沒見過他,然每每想起山洞中發生的一切,便心痛欲裂,恨自己太心軟太無知太愚蠢,生生為人所趁,最終陪上姑姑的性命,姑姑臨終未曾怪我,然而我又怎能不怪自己?平日裡,我沉默著不再提起那夜,然而獨處時,無數個撕裂過往的淒涼的夜裡,夢境無數光怪陸離,都是我將那人劍刺,刀砍,火焚,藥毒,以種種最為決裂最為慘烈的方式將他挫骨揚灰,夢裡我踩著他美麗的屍體,仰天向那一彎詭異的月慢慢長笑。 卻總在一頰冰冷的淚中被凍醒。 我想,我明明知道,錯不全在他,然而內心裡,卻是不能不恨的。 我恨著始作俑者的熙音,恨著心懷叵測的風千紫,恨著虎視眈眈的高煦,恨著自負聰明其實卻愚不可及的我自己,然而今日當面,我才明白,最終我更恨的,竟是無意誤殺我親人的他。 為什麼最恨他?那最深層最不可開啟的心思,我不願自己親手去揭開。 我只知道,那般愛我如親女的姑姑啊,我還欠著她蘇州府的上好花線,卻永生不能再親手相送。 斷裂的銀絲,時刻焐在我懷中,卻焐不熱那心口,當日我的匕首,曾經深深插入她胸口的同樣位置。 轉目看去,賀蘭悠已至山頂,銀袍垂地,於高臺之前的臺階負手而立,然而他的雙足並未落於紅氈,只是輕輕踏住了無意被風吹來的一瓣落葉,那枯脆的落葉承載著他整個人的重量,卻連一絲細微裂聲都未發出。 有高手眼尖,發現了這一幕,目中無限驚歎之色,更帶著深深畏懼,而賀蘭悠神色不動,只微微斜身,回首一眼。 目光流波般掠過全場,似有意似無意,似有形似無質,似落於實處,似無限虛空。 每個人都覺得這一刻,不過是他隨意回眸,然而我卻微微心寒的,向後一縮。 難道這般隱秘之地,這般密集人群之中,我們又已換裝,他也能認出我? 不及掩藏,他卻已回過身去,拾步而上緩緩前行,沐浴著無數豔羨仰慕的目光,所經之處,萬眾俯首。 那些初露鋒芒意欲出人頭地的少年,本搶著擠在前列,然而親眼看見與自己同齡的男子,已經登上了武林之巔,目中的神色,都帶了幾分迷亂,和相形失色之後的黯然。 林乾恭敬的接引著賀蘭悠,在那巨大首座上坐下,朗聲道:「諸位,先前在下言及,敝教今日邀集天下英豪另有他意,其一便是向天下昭告,敝教新主,第十二代教主已正位。「他深深拜下,」恭聆教主訓示。」 第一百四十七章 漸行漸遠漸無書(三) 各幫各派的黑道頭目,自有聽說過或見過賀蘭秀川,並瞭解紫冥教規矩的,此時不由露出疑惑之色,紫冥根基龐大,實力雄厚,教主為武林之主,是極尊貴的位子,教主正位,當有三日大典,天下豪雄鹹與盛會,如何這般悄沒聲息的就換了教主? 饒是如此,懾於紫冥雄威,眾人依舊彎身道賀,亂糟糟的恭賀聲音響成一片。 賀蘭悠微笑頷首,氣度雍容,我盯著他,突然發現記憶中最為深刻的羞澀笑容如今已不復見,取而代之的是平靜深沉的淡淡笑意,獨坐巔峰,遙遠著俯視眾生,親切,卻不可觸及,原來當年,那個羞澀微笑,明媚如陽光的少年,早已被時光的屍骸,層層埋葬,或者,那個少年,根本就未曾存在過,只是我恍然一夢,如夢蝶般夢見那明麗溫柔少年,將他和眼前這個無限尊貴優雅,光華燦爛的男子自以為是的重疊在一起,然後於某個淒風苦雨的日子,被驚破美夢而已。 賀蘭悠環顧全場,開口第一句話卻石破天驚:「且莫稱我教主。」 眾皆一呆,林乾卻已俯首道:「是,屬下失言。」 鴉雀無聲的人群,茫然看著這對主從做戲,我冷冷看著,賀蘭悠緩緩開口,聲音平靜卻清晰。 「諸位,賀蘭悠今日有幸,得見尊範,實在是敝教之榮,若在平日,當設席相邀,共慶此無雙盛會,只是敝教近日,有不忍言之事,令敝教上下憂心如焚,諸事簡慢之處,還請恕宥。」 嘴上說著恕宥之言,他神情裡何曾有絲毫愧疚不安之色,然而紫冥的威勢壓在那裡,「不忍言」三字又太過驚悚,於是,人群中又是一陣謙讓回應之聲,面上的疑惑又多了幾分。 賀蘭悠神色一正,朗聲道:「諸位一定疑惑紫冥既立新主,為何不舉辦大典?這是我的意思。」 不待眾人發問,他已雙手一拍,立時便有兩名男子捧上一個託盤。 紫漆託盤,上面疊著狀似衣物的東西,賀蘭悠一擺手,林乾上前,小心翼翼捧在手中,自行向台下行去,先到得台下首座,武林大幫血刀盟旗下,將那物奉給一長須老者。 劉成冷冷道:「這是血刀盟盟主,刀長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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