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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九


  她目光盈盈,注目於我,半晌灑然一笑,道:「是,正如我看懷素便是懷素,與郡主無關,懷素看方崎也只是方崎而已,彼此赤誠以待,也便夠了。」

  我笑著攜了她的手坐下,道:「那就別提這個了,你還沒說我師傅怎麼整治熙音的呢。」

  「還能怎麼樣?你妹妹惹著山莊中人,自然有一百種方法可以整治她,我想,你師傅還算是厚道的呢。」她微微偏了偏頭,現出一抹頑皮的笑,「她畢竟還小,再城府深沉,也不能滴水不漏,回王府後,你師傅有一夜闖了她的香閨。」

  我驚啊一聲,方崎白了我一眼,「你想到哪裡去了?他去,只是用了迷心控魂的心法,問出了當日發生的一切,當時我們便可確定,你應該沒死,賀蘭悠既然出現過,便不可能拋下你不管,你師傅恨她歹毒,便給她種了心魔,自此她夜夜噩夢,時時驚怖,給折騰得日夜不安,漸漸的便生起病來,王妃不過隨意令醫官看著,然而每略略好些,你師傅就再去一次,她受了驚嚇,便又復發上來,竟是斷斷續續,直到今日也未康復。」

  俏皮一笑,她又道:「然後我尋了個由頭,去世子那兒鬧了一場,透露了華庭的身份,再挑撥幾句,你是知道世子和朱高煦的心結的,當即逼得世子把那傢伙給打斷了腿,逐出門去。」

  「你妹妹那裡,她自己病著,竟是閉門不出,而你師傅見你總不回,心緒不好,煩悶上來了,便去她那住處裝神弄鬼搗亂一番,弄得人人風聲鶴唳,沁心館冤鬼出沒之說越發甚囂塵上,下人們有頭臉的紛紛尋了由頭出去,哪怕是去廚房燒火,也比夜夜見鬼來著好些,眼見著沁心館便破敗下來,留下來的也沒有好臉色,整日嘮三叨四的不肯應差,前幾日我路過那裡,居然見到千金之軀的常寧郡主,病歪歪的親自端了水出門倒,庭院裡的花都開敗了,也沒人伺弄。」

  我微喟一聲,聽方崎細細談了從近邪處聽來的熙音的交代,這些都是沐昕離開後近邪去查證的,沐昕雲遊天下行蹤不定,近邪也一直沒有機會將這些消息傳遞給他,沐昕也是第一次聽說,說到熙音身世之處,我微微變了臉色,半晌歎道:「如今我雖失了記憶,但你說的這些,我竟只覺得難受不覺得驚訝,想必當日,熙音已和我說過,她執念如此,只怕難有福報。」

  沐昕神色沉鬱,淡淡道:「無情最是帝王家,她的故事聽來悲切,其實舉國巨戶豪門,誰家不曾有過之類的事情?偏她記恨在心瘋狂至此,說到底,不過是各人心性作祟罷了。」

  寒碧送上蓮子羹來,金線橫腰青花盞與銀匙相擊的清脆聲響擊破了一室的沉悶氣氛,她將託盤往幾上一墩,恨恨道:「這女子年紀這般小,便已如此惡毒,小姐可千萬不要再心軟,若容得她再過上幾年,真不知道她還會做出什麼事來。」

  「她不會再有機會。」沐昕斬釘截鐵的答,遞了一盞蓮子羹給我,「懷素,雖說你的家事,我當避嫌,但我今日也給你說一句,無論你怎生處置熙音,我都支持你。」

  ***

  秋日本是富盛豐收的季節,霽色空碧,爽氣橫秋,遍野金黃斑斕色彩,燕王府各色名菊開得熱鬧,一路行來,觸目七色,彩光流離,花香幽清氤氳,經行之處,裙裾雲肩,皆染了幽幽香氛,令人的心境,柔軟迷蒙。

  然而沁心館,卻分外不和時宜的凋敗了。

  和王府各處的榮盛至喧囂的景色比起來,沁心館頹敗如廢園,許是主人的心緒亦能影響花開的情致,館內花卉也不趁這飽滿得一掠就可生出顏色的秋風,開出明麗的花朵來,而是懨懨的垂落枝條,甚至在似是久未有人打掃的花徑上,亦鋪滿一地落葉,黃黃褐褐,越發顯出了幾分淒涼。

  腳踩在乾裂的枯葉之上,聽著那細碎的聲音,分明的響在空寂的庭院中,我一路行來,微有唏噓,天做孽猶可逭,自作孽不可活,可不正是說她?

  流霞寒碧在我身後咕噥,「小姐,怎麼連個人影都沒看見?」

  我懶懶道:「你們沒聽見方姑娘說麼,都忙著躲懶呢。」

  流霞突噓了一聲,道:「莫說話,有人聲。」

  一叢矮樹後,三兩個僕婦在說話。

  「黃媽,昨晚我們又見到那東西了……」

  「哎呀別說了,嚇死人,左右不過這幾天就出去了,再忍忍罷。」

  「那是你能出去,我們還得呆在這鬼地方,侍候這不死不活的郡主,真是上輩子沒燒香,才落到這地兒來!」

  「你們侍候什麼?張大娘,你平日裡不是只照管園子裡的花木,間或做些灑掃活兒麼?」

  「哎呀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半死丫頭面前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留下來的挽眉邀月哪有心思支應?左不過吩咐我們照管著,自己早跑得沒個影子,我是沒個說得上話的人,這鬼氣森森的破地方,再呆下去我怕我也活不長了,黃媽,念在彼此交好的份上,你出去後,多替我美言幾句……」

  「你當我是去王妃宮裡當差呢,我不過是去尚衣監侍候針線,哪裡說得上話。」

  「唉,總比在這沁心館好,就是被打發去大廚房,也勝過日日被鬼嚇。」

  「說到這鬼,我倒聽說個稀奇景兒……」

  「什麼?說來聽聽。」

  「嘻嘻,你們附耳過來……我倒聽說,這主子,嗯……到了年紀了……怕是話本子傳奇讀多了,嘻嘻,動了春心,所以招惹了園子裡的妖狐,迷了心!」

  「不當吧,王府郡主呢……」

  「郡主又怎樣?一樣肉身凡胎,誰比誰金貴?保不准在王府深苑裡鎖久了,越發燥亂,你看那話本子裡,私奔中迷的,哪家不是大戶小姐,這些小姐呀,諸多規矩壓著,一步也走錯不得,不抵咱尋常孩子經得事多,逢著什麼紅塵情愛撩心撓肝事兒,反越經不起!」

  「那也是……你瞧她那懨懨樣兒,倒和前些年城東那王家小姐中迷的樣子挺象,聽說那就是個狐仙,王家小姐要死要活……那樣兒我至今記得。」

  「咱這個郡主,年紀小,心不小,我聽王妃那裡的蘭舟姑娘說,她喜歡那個易公子,而易公子,心都在西邊那個身上……」

  「那位……那可是個母老虎,小郡主嬌怯怯的,哪裡搶得過她!」

  ……

  流霞早已豎了眉毛,瞪著眼睛便要衝出去,我一把扯住她,皺眉想著這話也實在不成話,冷笑一聲,退後幾步,輕咳一聲。

  樹叢後立時鴉雀無聲。

  我淡淡對流霞道:「這園子裡的人呢?當主子們都死了麼?」

  第一百三十五章 重來事事皆堪嗟(三)

  流霞早已豎了眉毛,瞪著眼睛便要衝出去,我一把扯住她,皺眉想著這話也實在不成話,冷笑一聲,退後幾步,輕咳一聲。

  樹叢後立時鴉雀無聲。

  我淡淡對流霞道:「這園子裡的人呢?當主子們都死了麼?」

  話音未落,花樹後立即竄出幾人來,俯跪在道路兩側,抖得不成樣子,顫聲給我請安。

  我看看邊上那中年僕婦,看裝扮,當是職司照管花木並做些灑掃活計的粗使僕婦,遂冷笑一聲,行至她面前,她抖得越發厲害,將頭俯低至塵埃。

  我也不看她,只伸手采了一朵因缺水而枯死的菊花,在指尖裡慢慢碾碎了,灑在她面前的地上。

  微笑道:「你種的花很好,倒是很適宜做花枕來著,也不用特特去曬了,趕明兒我要了你到我房裡,專門做這個罷。」

  她驚惶的抬眼看我,神色如被雷劈,又趕緊低下頭去,身體抖成篩糠,頭上釵環都似要被震落,連連以頭碰地:「郡主恕罪!郡主恕罪!奴婢知錯了!求郡主饒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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