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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二


  想了想我又道:"賀蘭悠,先前我躺在地上時,想了許多,我想著這幾年來,但凡有個什麼不好的事,都和你紫冥教有著關聯,近邪師傅的傷,方叔叔的死,姑姑的死,我被人陰了一遭,細細想來,必是我上輩子欠了你的緣故,要用這輩子這許多鮮血來還,只是還到今日也盡夠了,再還下去我怕你當不起,如此我也不願和你再有任何牽扯,總之都是我的錯,當年為什麼要搶我爹的馬車呢?為什麼要遇見你呢?遇見你是我的劫,便應在我身上也罷了,為什麼要別人來應呢?……賀蘭悠,求求你不要再幫我了,我不敢欠你的,我怕再欠下去,我把下輩子親人的命都賣給你也不夠抵。"

  一氣說了這許多話,我也覺得累,累到麻木,便不願去想他聽了會是什麼感受,鋪在地下的影子清瘦而頎長,寬大袍袖似在微微顫抖,但我想許是山風過大,吹著了的緣故。

  歇了一會,又回來點力氣,我站起身,將姑姑的屍身與頭顱放在一起,找了洞內的一處稍顯乾燥的石塊放了,又為她理好微微散亂的鬢髮,我做這些事的時候賀蘭悠一直站在我身後,他見我步履艱難,幾次欲伸手來幫,都被我輕輕然而堅決的推開。

  收拾完畢我也不看他,抬腿就往洞外走,經過他身側時我頓了頓,心想著要不要將那方玉珮拿回來,可是此時精疲力竭,實在不願和他再多言語,便直了直腰,走了出去。

  將將到洞口,他伸臂一攔:"這麼大雨,你到哪裡去?"

  我奇怪的看他一眼:"我剛才說了那許久的話難道你都沒聽懂?難道非要我說恩斷義絕分道揚鑣這麼清楚的字眼你才能不多事?"

  賀蘭悠的臉色沉在黑暗裡反而顯得分外的白,語氣卻和臉色不是一回事,"就算恩斷義絕分道揚鑣,就算成了仇人不死不休,我若想攔你,一樣可以攔得你。"

  我不語,閃身讓他,他手指一探,已捏住了我下巴。

  拈花般的手勢,輕而優美,我竟呆了呆,第一反應,就是掙扎著轉頭去看姑姑的屍首。

  賀蘭悠的眼光也隨著我的動作變了變,原本的那分迷離之色漸漸沉澱,忽地放開了手。

  我趕緊退後一步,想了想,道,"是,你是可以攔住我,天下第一大教的強勢人物,要做什麼豈是我這區區女子抗拒得了的?"說完我便坐下。

  他似是想不到我這麼好說話,反倒怔了怔,隨即釋然微笑道:"我是為你好,這般雨勢,你現在這情狀,斷不可淋著。"

  我懶懶看了他一眼,道:"既如此,你生了火來,怪冷的。"

  賀蘭悠看了我一眼,取了火摺子,又尋了些未被盡濕的洞內乾草,生了火,生火時他始終有意無意擋著洞口,我也不理他,湊過去烤了陣火,他也要過來,我淡淡道:"現在別和我搶,等下這火讓你一人享用,你會用得著的。"

  賀蘭悠一怔,我已森冷的笑起來,緩緩從懷裡摸出一件物事,高懸火上:"賀蘭悠,你盡可以攔著我,不過你攔著我,我定然不甚高興,我不高興了,這本指訣只怕就拿不住,指決拿不住,你做夢都想拿到的東西,關係著你們紫冥教傳承和你父親身後之謎的的寶貝,可就化為輕煙了。"

  他臉色連變,似猶豫似震驚的竟呆在當地,當真一步也不敢再上前,我瞧著這個剛才還一心為著我安危考慮的男子此刻的掙扎,有一刹那的悲涼,然而悲涼之後我便覺得自己滑稽,我跟他到了如今這個地步,難道還沒能看透他?或是明明看透卻仍殘留著一絲希望而不肯面對?

  忍不住自嘲的笑起來,笑完後我面色一整,冷喝:"你!滾開,退後,退到外面去!"

  火光映照下,賀蘭悠眼色深邃如海,海裡翻湧著的,是我終生也不想再明瞭和面對的思緒,他抿緊嘴唇,看著火上指訣,目中幽光一閃而過,猶豫著要開口,想了想,卻最終緩緩的退開,退向洞外。

  洞外,暴雨如潑,傾了天瓢。

  他身子還未出洞,被風勢斜卷來的雨便已經令他長髮盡濕,濕漉漉粘在額上,越發顯得黑得更黑,白得更白,一眼看過去,驚動人心的顏色。

  他那銀衣是沾水不濕的,饒是如此,狂猛的雨勢依然飛快的濕了他全身露在外面的肌膚,順著指尖流下的雨水,淅淅瀝瀝流了一地,看起來實在頗為狼狽。

  我的手,依舊穩穩的抓著指訣,冷眼看著他,被我逼著一步步後退至狂風暴雨中。

  直至看不到他身影,我才頹然放下手,將指訣收回懷中,閃身出洞。

  雨勢一直不歇,閃電時不時張牙舞爪撕裂遠處天幕,一陣陣忽青忽白的電光驅散沉寂的黑暗,映得人臉連綿閃現猶如鬼影,巨雷低低滾動,壓抑著盤旋在洞頂,隨著暴雨越發淩厲瓢潑,我隱隱聽見山頂樹木被雷劈裂栽落的聲音,另外還有細微的隆隆聲,不祥的傳來。

  我衣裳單薄,此時越發抵不得那般寒冷,雨珠砸在身上,竟有了飛石的力度,劈頭蓋臉的暴雨中,我乾脆閉了眼睛,只憑感覺向山下走。

  知道賀蘭悠定然在我身後,剛才那一番逼迫,也不過是要他讓我出洞,根本沒打算把他逼走,這雨今夜定然難停,賀蘭悠不會放我離開,可若是他不給我出來,等到明日,天知道熙音怕我趕回拆穿他,又會對不知實情的近邪他們耍什麼詭計,所以別說下雨,便是下刀子,我也得往回趕。

  而亮出拈花指訣,便令賀蘭悠無論如何不能離開我,我嘴角扯出一抹苦笑,這是我第一次利用賀蘭悠,希望,也是最後一次。

  雖然知道,賀蘭悠也許無論有沒有這指訣,此時此刻都不會棄我而去,然而我寧願將我和他的關係想成利用與被利用,也不願再有任何情分牽扯。

  那樣,我會覺得舒服些,對得起艾綠姑姑些。

  踉蹌前行,平日如履平地的道路今日走來分外艱難,,滿面淋漓的雨水不僅模糊視線,也令呼吸困難,我胡亂抹一把雨水,正想著不知何時能趕回去,忽聽"轟"的一聲。

  隨即連綿不斷隆隆聲響傳來。

  我轉頭,驚訝的瞪大眼睛。

  剛才的山洞已經消失,埋在崩塌的泥石裡。

  山崩了。

  接連半月的雨水終於泡軟了部分土質山體,泥土被暴雨卷著層層滑落,越積越高,而高處,黃黑色的巨大洪流發出奔騰呼嘯的聲音,嶙峋的石塊與折斷的樹木泡沫般卷雜其中,翻翻滾滾沖下,如千軍萬馬於暴雨狂風中發蹄猛衝而來,聲勢驚人。

  我第一次在自然的力量前震驚,幾乎忘記逃離,然而充斥腦海的轟鳴聲裡,卻奇跡般的突然聽見細微的衣袂帶風聲,以一種驚雷奔電般的速度飛掠過來,銀影如驚鴻模糊一閃,伸手一抄,我已在賀蘭悠的懷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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