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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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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中了然,知道當日因我的失蹤,他必焦心如焚,哪裡會記得那是他的好日子。 沐昕思索了一會,突然微微皺起了眉,驚道:「你如何記那麼清楚?難道當日你支走我,又不帶一個隨從獨自出門以致為人所困是因為我?你原本是為了我的生辰,才中了招?」 我暗道不好,這人怎生敏銳至此?急忙笑道:「哪有這事,不過巧合罷了。」不待他再問,笑盈盈舉杯:「來,今日補辦生辰筵,正當好春時節,且名為『春日宴』」 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陳三願:一願郎君千歲,二願妾身常健,三願如同梁上燕,歲歲長相見。 南唐馮相,典雅樂府,一首春日宴,數代來傳唱不衰,一曲祝酒,情思旖旎,我這番隱晦暗示心意託付,勢必要醉了沐昕去。 他果然已醉,正執壺的手微微一顫,竟潑灑了些酒液出來,我急忙伸手去扶,卻被那酒液滴落手指,微綠的酒色染上如玉手指,剔透分明,我哎呀一聲,正要取了絲帕來拭,卻見沐昕微笑著,輕輕拉過我的指尖,遞到唇邊。 我腦中轟的一聲,頓覺全身有如火燒,只覺一定連髮絲也已紅透,抬目去看他,他笑容迷離,目光晶瑩勝水,我只覺得渾身發軟,似是醉意上湧,手微微一掙,全無素日的力道,倒似故作姿態般,依舊牢牢被沐昕執住。 沐昕微笑著,微微斜首,烏黑長髮垂落我手背,白玉般的額在滿室華彩中有如明珠生輝。 我咬住唇,瞪大眼,看著沐昕俯首,將我的手指輕輕一吻。 他的唇流連我指上,溫柔而細膩,如春風拂過般,一點點吻去淋漓的酒液,雙唇觸及肌膚之處,猶如火苗點點燃著,一路灼熱的燒過去,我的顫慄,頓時從指尖直通心底,震得我渾身都在微微顫抖。 …… 忽然指尖微痛,我哎呀一聲,忙不迭縮手,卻見對面咬了我一口的男子,一縷笑意流轉,少了幾分往日不食煙火的孤高,多了幾分沉溺紅塵愛戀的溫暖,越發的風神如玉,眉目似畫中人。 我被他看得竟有些局促,只覺得那只被吻過的手指有如待藏利器,竟不知該放哪裡合適,我甚至想過是不是揣到懷裡,揣到他看不到我也看不到的地方,免得我一見自己的手便尷尬,然而我又怕他笑我。 清咳一聲,只好顧左右而言它,紅著臉故作鎮靜,道:「還是別喝了,先吃些菜,今日這宴,可是我叫寒碧好生準備著的,你可不要辜負她的好廚藝。」 沐昕一直緊緊看著我,見我實在窘迫得不知如何是好,終於體貼的低頭去看那菜。 當先一道菜,以金棗,銀魚,新筍,銀杏合燴,以荷葉墊底裝鈞窯白瓷盤,色彩明麗斑斕,香氣清芬,沐昕贊:「好精雅!」伸筷去夾,我虛虛一攔,笑道:「先別急著吃,我還沒報菜名呢。」 沐昕饒有興趣的放下筷子:「你是給我補祝壽呢還是折騰我呢?」 我笑:「兼而有之,且聽著,菜名出來了,你得報上出處,不然不許吃。」 沐昕揚眉:「你果然是要折騰我。」 我不理他,緩緩道:「此菜色彩明豔而味淡回甘,名兒卻有些囉嗦:『一對鴛鴦眠未足,葉下長相守。』」 沐昕對盤中一看,點頭道:「貼切,」說完夾了塊新筍,笑道:「晏殊,雨中花。」 我抿嘴一笑,待他嘗過,又取了些給我,才指著第二道菜道:「綠嬌紅小正堪憐。」 天青琉璃盤中,潤紅的水晶肘子顫巍巍粉嫩一團,色澤可愛。 「晏幾道,臨江仙。」沐昕抬首對我一笑,輕輕道:「我喜末兩句:莫如雲易散,須似月頻圓。」 我回他一笑,道:「我亦如此。」 沐昕的目光落在第三盤菜中,見那淡黃微紅交雜的菜色香氣撲鼻,輕笑道:「你且莫說,待我猜猜看,『暗淡輕黃體性柔,情疏跡遠只香留』對否?」 我喜盈盈道:「對了,昔日神童,總算沒丟了功課,這木樨倒是尋常,但那靈消炙可非凡物,一隻上好全羊,能用的肉不過四兩而已,也配得上易安的鷓鴣天了。」 沐昕布菜進我的盤絲碟內,淡淡道:「何須淺碧深紅色,自是花中第一流,我倒覺得,這句形容你最合適。」 我嗔道:「你也忒不自謙——」話說了半句立時飛紅了臉,我這話說的好生羞人,他誇我,我說他不自謙,那豈不是自認為是他的人?這想頭,心裡想想也就罷了,如何就說出來了? 一時暗恨今夜月亮太大太圓,春風太柔太溫暖,燭光太綺麗太搖曳,他的笑容,太清逸太醉人。 …… 一道道菜的猜過去,彼此醉倒在彼此的笑意與眼波裡,不知何時他已攬我在懷,而我懶懶在他杜衡氣息的籠罩下,將頸擱于他肩時,只覺得有生以來從未有如此刻寧和靜好。 很多很多年後,我想起彼時光景,只恨時光未曾停留在那一刻,若是彼時光陰凝注,停在那刹的渾然忘我裡,不須再面對日後痛徹心扉的的顛倒跌宕,風波磨折,我願傾畢生的幸運,無悔換取。 第一百一十七章 天上人間兩心同(二) 日光蜿蜒過了那一扇銀紅茜紗窗。 我微微睜開眼,眨了眨眼,伸手擋了那自窗縫裡轉轉折折射進來的陽光,喃喃道:「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海棠春睡足,窗外日遲遲。」 門簾輕響,流霞端了水盆進來,笑道:「小姐果然好睡。」 隨著門被推開,我隱約聽到了院外喧鬧,不由皺眉道:「這誰,一大早攪得人不安生?」 流霞擱下盥盆,折身出去看了,半晌回來,駭笑道:「這燕王府也真是奇怪,竟是什麼樣的人都有,我才來幾天,就見著西洋景了。」 我懶洋洋坐起身來,隨意在她送上的衣服中選了件玉色馥彩流雲紋長裙,披了蠶絲雙蓮緞披,流霞服侍了我盥洗,又來給我梳頭,對著鏡子照了照,笑道:「小姐容顏襯著這一身,越發點塵不染容色如畫,未施脂粉也是光芒逼人,只是過於清素了些,倒是剛才方姑娘,衣著豔麗,也襯得好相貌。」 我道:「別岔來岔去了,到底什麼西洋景?嗯?你見到方崎?難道剛才那喧鬧和她有關?」 流霞笑道:「正是呢,小姐還是去看看的好,只怕還在糾纏,說來好笑,又要顧著身份,又要動著心思,連我見了,都替他累。」 我想了想,冷笑道:「朱高熾?」大怒,哼一聲:「這瘸子,我不和他計較,他倒動起我朋友心思來了。」 流霞道:「倒不是世子本人,好像不過是個清客罷了。」 我已斂了怒氣,微微一笑,流霞笑眯了眼,道:「又有人要倒黴了……」 出得門來,果見方崎斜倚在我院外的一叢迎春前,著一色桃紅宮錦襦裙,烏髮如墨,眸瞳卻比那發還黑還亮,襯著一色鮮黃細碎花朵,當真豔麗得不可方物。 她卻毫無美人的自覺,手指惡狠狠絞著掌心花枝,語氣堅決:「喝茶?我不愛喝臭男人的茶!你們再不讓開,莫怪本姑娘不客氣!」 她對面,帶著幾個小廝的男子,身量單薄,面色蒼白,眉目淡弱得似幼童畫糊了的筆劃,繚繞在一起糾纏不清,卻還故作風雅,長揖道:「姑娘何出此言?世子傾慕姑娘風采,不過想著能春日品茗一論詩文,也是清雅高華之事……」 「他要附庸風雅是他的事,本姑娘沒興趣奉陪。」方崎轉身就走,那人卻使個眼色,幾個小廝忽的上前圍住。 我眉毛一挑,輕輕一哼,這些人吃了豹子膽,在我這流碧軒外為難我的朋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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