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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千載潛寐黃泉下(三) 可是我想,他的眼神,真正只有我看得見,因為誰都只會為他的微笑背後輕藐漠然的眼神所驚怒,無人有暇再去深解他心底不欲為人所知的悲哀。 哦不,還有一個人。 賀蘭秀川一直在注視著賀蘭悠,噙著豔麗的笑意,一絲冰冷一絲狡獪:「好侄兒,你的運氣實在不太好,雖說你心思縝密也算了得,縱是在這素無人跡的大漠深處,你也在鬼城外圍布下了天魔眩音陣,想困住萬一有可能撞進來的人,誰知道人算不如天算,偏有這兩人誤打誤撞進了來,哈哈哈哈……」 我和沐昕對望一眼,原來鬼城外那繞圈子怪陣是賀蘭悠所布,誰知卻被我們沖了進來,反而壞了他的事。 正有些懊悔,卻見賀蘭秀川衣袖一揚,摸了摸懷中雪獅,昵聲道:「雪奴,亮亮你的好嗓子。」 那雪獅眨了眨眼,偏頭向我們看了一眼,目光中居然和主人一般微有狡獪之色,隨即將腦袋一昂,清亮高亢的嘯聲衝口而出。 我只覺心神一震,微微一退,沐昕臉色也略有變化。 嘯聲遠遠傳了開去,連綿不絕,反襯得偌大沙穀一片寂靜,賀蘭悠並無驚亂之色,佇立微笑依舊,風卷起他衣袖,飄蕩間盡是春曉之花綻在星月之下的風姿,我仰視著他,不算遠的距離,卻只覺得內心冰涼。 無意中掠過他身後的人影,高高矮矮三十六條,風千紫似也在其中,左半身有些傾斜,似是受了傷,三十六這個數目令我心中一動,想起賀蘭悠自父親書房竊取的紫冥三十六神影護法圖,難道,這三十六人和那圖有關? 一時思緒連綿,又想起紫冥宮那位前代教主,據說是個武癡的賀蘭笑川,此人行事不可謂不奇,失蹤之前,攜走紫冥宮重寶,封鎖紫冥秘道,拈花指決贈給外公,神影圖留在燕王府,萬般線索只交付獨兒,賀蘭秀川竟似一直被蒙在鼓裡,這種種舉措,若說他不是早有防範,我死都不相信。 可既然早有防範,如何又會著道,難道…… 到底誰城府若深淵?誰智計攪風雲?誰謀略最深遠?誰佈局最翻覆?誰是局中人,誰是彀中套?是他?他?還是世人皆以為早已輸了的那個他? 越想越是心生寒意,一時只覺得人心之險,險過世間最陡峻之山川。 忽聽身後洞口嗵嗵連響,似是人體不斷落下的聲音,我和沐昕連忙左右一讓,果見劉成方一敬,以及三百騎都連番栽落,糖葫蘆串似的自洞口滾了下來,沐昕守在洞口,借我銀絲之力,見頭朝下滾落的便安然接下,饒是如此,也累得面色蒼白,左手傷口又裂。 我喟然一歎,拉過他的手,低聲囑咐:「趕緊包紮了,你這手今日絕不可再用,等會不管什麼事,能不理會便不理會。」 沐昕對我輕輕一笑,點了點頭。 正說著,忽覺一道刀鋒般的目光直射過來,一時竟有如芒在背之感,我霍然回首,卻見賀蘭悠仍是負手直立,仰面向天,剛才那道目光,竟似我的錯覺。 此時三百騎都已落地,沐昕看了看他們面色,歎了口氣,只對劉成方一敬的天靈輕施一掌,拍醒二人,我亦無奈的看著三百騎茫然爬起,心知前途未蔔,只得以保存實力為上罷了。 三百人爬起身,雪獅口中嘯聲突然一變,尖利淩厲,如碎石刮耳,此聲一出,除沐昕身形不動外,我心頭巨震,蹬蹬蹬連退三步,劉成方一敬倚壁喘息努力運功對抗,三百騎則齊齊面色大變,滾倒在地捂耳尖嘯,一時空曠沙谷,滿是瘋狂嘶吼之聲,在四壁撞擊回蕩,聲聲若震,更是駭人。 我捂著心口,怔怔望著我的千里來馳忠心救主的部下瀕臨瘋狂,見到我花費心思精心調教,征戰北地沙場戰無不勝的麾下鐵騎因為我陷入如此慘狀,心痛如絞之後便是怒不可遏,賀蘭秀川欺人太甚!腦中一暈,劈手便伸向沐昕懷中。 沐昕卻像是早有防備,身形一轉已在三尺之外,皺眉道:「懷素,你現在拿了翠玉笛也不能和賀蘭秀川對抗,我來!」 他話音未落,人已撲入三百騎中,手起手落,翻飛如蝶,瞬間已點了數人穴道,然而魔音入腦非閉穴可阻,那些人被點穴後依舊掙扎翻滾不休,神色痛苦,口中嗚嗚不絕,冷汗如漿,人卻是漸漸虛弱了。 卻聽賀蘭秀川悠悠笑道:「好侄兒,你找齊三十六神影護法,以紫冥魔音結陣,原是可以困得住我們的,可惜,如今卻多了這些神智瘋迷之人亂吼亂嘶,這些人未學過我紫冥心法,不會為你魔音所制,瀕臨瘋狂之人又最是血脈躁動,甚至極有可能反噬於你,我的好侄兒,只怕今日你若硬使這靜心陣,最後被永遠安靜下來的,只怕是你吧?」 「是嗎?」賀蘭悠意態輕閒:「我殺了他們便是。」 話音未落,烏光連閃,半空中巨網光若碎鱗,直罩撞成一堆呼號的三百騎。 我大驚,眼見網落,立即撲到沐昕身側,奪過翠玉笛,就唇狠命一吹。 一縷幽音乍起,徘徊若鬼哭,眾人聞聲,齊齊驚動。 撒網的風千紫也手勢一頓。 鷹目老者大驚,探頭望我:「你如何會天魔音!」 我勉力將笛離唇,拭去因心神激蕩以及強使殘餘真力而溢出的鮮血,也不理那老者,只冷聲對賀蘭悠道:「賀蘭悠,你若今日傷了我手下一分一毫,我必不與你干休!」 賀蘭悠久久凝視我,目中光芒變幻,稍頃,輕輕揮了揮手。 我正一喜,卻見巨網呼嘯而落。 心中一酸,眼前發黑,賀蘭悠,賀蘭悠,你當真心狠若此,毫無半分顧念? 網落無聲,初初還是一小片烏雲,隨之降落,漸成彌天大網,沐昕站在三百騎正中,仰首向天,不閃不避,微一振腕,銀絲如飛龍夭矯,已經迎上網索。 卻有一線黑光,鬼魅般突閃而至,空中微聞硫磺硝石氣味,我驚道:「小心——」 霹靂火雷之類的武器,如若落在三百騎中,後果不堪設想。 沐昕一轉身,墨色髮絲咬在霜白唇角,鮮明而堅定的神色,銀絲如奔雷閃電而出,穿裂長空,流光一現,已極准極輕纏住那火雷,手腕一振,將之移出人圈。 「轟!」火雷在十丈外爆炸,煙塵滾滾,氣味嗆鼻。 然而這一緩,巨網終究已罩落人身。 我心膽俱裂,正欲拼命奔出,忽覺那網和那晚我與風千紫對戰時所用的暗鉤亂閃的網不同,不由微一駐足,卻聽石窟頂一聲厲叱,紫影一閃,半空中虹霓般飛出一條紫色衣袖,如巨型長刀,鋒銳森森,一刀向地面砍落。 卻有千百道異光突起,千絲連綿萬光閃爍,如暴雨如連瀑,又似群星跨越天際,瑰麗尾羽飛掠蒼穹,彙聚成流,齊齊直向紫影處奔去。 紫影一收,在空中轉折起舞,於奇幻流光中輾轉騰挪,俯,仰,轉,折,掠發,抬眉,勾足,拂袖,每個動作都精細入微,每個動作都巧至毫巔,于間不容髮中從容來去,於毫釐之間做驚世華美之舞,淩空若蹈虛之仙,飄搖似九霄飛天,鼻可聞暗香隱隱,目可迷盛顏華光。 真正的,絕世無論的天魔舞! 當年初見賀蘭悠,我就曾為那絕世美麗的身法震驚,如今見到賀蘭秀川施展天魔舞,才知道何為真正的流光溢彩驚心動魄之美。 正驚怔間,卻覺得四周突然安靜了起來,呼號聲漸已不聞,所有的聲音都似已被逼入天地之瓶中,悶而遠的響著,再漸漸遠去,我抬頭看去,賀蘭悠仍舊負手而立,他身後三十六條人影,以四方方位輔以金木水火土風雷光暗九訣施陣,頭頂齊齊升起幽綠魂燈,靜靜漂浮,與手中異芒交響閃映,那異芒,卻來自不知以何種發光材質製造的樂器,琴、瑟、築、箏、笙、簫、笛、鈸、塤、缶、磬、簧、琵琶、阮弦、箜篌、腰鼓、拍板……各器齊鳴,彙聚一處,然而指抹飛彈間,眾音交匯處,竟至寂靜無聲! 隨即,我便覺得寒意突生,幽幽環繞,更顯衣單身寒,四周,卻越發的安靜下來,賀蘭秀川手下,人人面有蒙昧之色,目光緊緊盯著那魂燈,動彈不得。 難道,這便是寒衣靜心陣? 沐昕已趕至我身側,低聲道:「懷素,你快坐下調息,這陣法好像只對修習過紫冥心法的人有作用!」 我悚然一驚,卻道:「不死營的兄弟……」 沐昕臉有黯然之色:「賀蘭悠那網裡有毒物,齊齊將三百人迷倒,三百騎內受賀蘭秀川迷魂控制,外受賀蘭悠毒物挾持,苦不堪言……」 我怒極,咬牙不語,坐下調息,眼光卻隨著石窟頂的戰鬥一刻不曾放鬆,便見那音波彙聚,漸細漸滅,饒是賀蘭秀川身法冠絕天下,也漸漸粘滯吃力,縫隙越收越小,賀蘭秀川動作愈來愈急,如風舞狂花雨打亂萍,旋轉飛掠越發激烈。 眼見他敗象已露,我卻不知是憂是喜,賀蘭悠勝了,就一定對我有利麼? 然而異象突起。 西方庚金之位,一高瘦執缶黑影,突地手腕一轉,橫光切過,沉聲音律一起。 戛然長嘶! 陣法本已合聚,立時被撕裂出一道豁口! 賀蘭秀川身軀如魚一轉,立將脫出。 銀衣一閃,自右邊石窟頂掠下,急電般飛至賀蘭秀川身後! 黑影暴起,直躍長空,五指萁張如爪,直抓賀蘭悠胸膛。 賀蘭悠半空中生生翻轉,衣袖一拂已是避了開去,然而衣襟撕裂之聲輕響,衣物破處,一本書冊掉落。 那黑影長聲大笑,騰身而起,接了那書在手,一個翻身回歸本位。 正是那鷹目老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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