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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五


  選擇了左邊隧道,我們攜手前行,四壁壁畫上人物綠瞳幽然,緊緊注目我們前行,壁畫上人物做著奇妙的手勢,指尖一律向前,我的掌心微微沁出汗水,在這不見前路的黑暗裡,火摺子的光芒只能隱隱照出我們腳下三步的路途,前方綠光幽浮,隧道裡氣息陳腐,我們事先已燃著火折試探,倒也並無毒氣,但那千年不散的淤滯氣息,實在令人難受。

  然而小心翼翼走不了幾步,忽聽疾聲破空!

  那聲音來得奇疾,轉瞬便至身前。

  沐昕立即橫臂一推,將我推倒在地,我就勢一滾,不管三七二十一滾了開去,地面頗為不平,一些細碎的東西硌在我身下,隱隱生痛,眼角覷見綠光一閃,化為星芒璀璨,縱橫連合,成點成線成面,漸漸幻成不可辨的扇形光幕,銳氣破空,將那嘶嘶而來的異聲水潑不進的全數擋回。

  我剛剛松一口氣,忽覺鼻間微有腥臭味道,大驚之下立覺不好,急忙伸手在地上摸索剛才掉落的火折,忽覺手指一痛,已知被什麼東西咬中。

  想起白日見到那死蛇身上湧出的寄生的怪蟻,我頭皮一炸,然而此時也顧不得自己,如果不能立即驅除這怪蟻,沐昕黑暗中一時不妨,定會受害。

  被咬中的中指已經微麻,我只是拼命摸索,咬著牙只祈禱自己千萬不要摸到那些噁心的死蛇,恍惚間似是又被咬了幾口,卻也管不著那許多,突然指尖碰到一物,長而硬,頓時一喜。

  用力將火折一晃,火光亮起的那一刹,我立即將火折就地一扔,又撕下自己內衣衣襟燃著,火折一地滾過去,蓬的燃起一堆火焰,頓時將那些正要逐漸湧出的怪蟻燒死大半,其餘的立即散開,再也顧不得傷人。

  火光下,我的中指和拇指俱都腫起,泛起不祥的青藍色,我咬了咬牙,又撕下衣襟,裹緊指根,回身去看沐昕,他站在隧道正中,身前一堆死蛇,那些蛇都沒能靠近他身前,不由暗恨自己夠蠢,明明沐昕是將我推到他身後,怎麼我胡亂一滾,竟滾到了他身前去,以至於被那些毒蟻所趁。

  然而立即我便發現了奧妙,這隧道看似平坦,然而卻並不是平直的,而是微微傾斜向下,所以我一滾,立時順勢滾向下方。

  沐昕奔向我,我垂下衣袖,掩住手指,對他微笑:「沒受傷吧?」

  他將翠玉笛收入懷中,目中有憂急之色:「我沒事,你呢?」

  我若無其事:「當然沒事,放心,這些蟻沒能來得及跑出來。」

  沐昕上上下下看了我一圈,微微放了心,伸手來牽我,我急忙轉了身去揀火摺子,順勢掉轉了方向,使他牽了我未受傷的手。

  我輕輕道:「隧道向下而行,這些蛇逆飛而來,想必有人驅使,這鬼城,絕非就你我二人,咱們得小心了。」

  沐昕頷首,我注目向地下一看,才發覺先前滾倒在地的硌著我的細碎之物竟像是風乾已脆的人骨,黃光下磷光異然,不由微微作嘔,勉強忍下,暗禱死者靈魂安息,莫要怪我褻瀆。

  兩人繼續前行,我只覺受傷指尖火辣辣的痛,火熱中卻有一線冰涼緩緩上行,心中凜然之際也微有疑惑,看這蛇蟻二物,似有共生之態,那定然毒力互輔,強悍絕倫,怎生我到現在都還未有危殆?雖說我自幼得外公的靈丹當糖豆吃,任何毒物也難在我身上收效十足,但也不致輕鬆如此吧?

  將疑問按在心中,我依舊和沐昕一道前行,三百騎被困,不入鬼城只怕也解不得那迷魂之術,便是龍潭虎穴,也要闖上一闖。

  然而縱使我們一路凜惕,接下來卻平靜如恒,只覺得一路向下,忽然前方一暗,腳下一滑,立時仰天栽倒,只聽風聲疾速,天地顛倒,四壁壁畫翻轉,碰撞之聲悶聲響起,頭暈目眩裡,已是一路翻滾跌下。

  前方沐昕也已倒下,卻掙扎著返身一撲,將我抱住,攬著我一個翻身,硬生生將我抱到懷裡,用力用手按下我的頭,我埋首在他胸膛,聞得他身上清淡氣息如山間杜衡,聽著肉體摩擦碰撞石壁的淩厲聲響,感覺到他受傷的掌心緊緊的不知疼痛的按在我的發上,那一處的髮絲漸為粘膩的液體濡濕,凝固成塊,我的眼淚,亦緩緩濡濕了眼下那片溫熱的衣襟,涼涼的,浸濕了他飛速跳動的心口肌膚。

  這一瞬,滔滔時光長河裡最為短暫的一瞬,卻如江海刹那奔流而去,穿濤拍岸,激起浪潮千頃,久久不歇,似可撼動我一生。

  直至悶響傳來,落地的聲響。

  眼前一暗忽一亮,風聲廣闊星光灑落,似是到了極空曠之處,我卻看也沒看一眼,趕緊掙扎著自沐昕懷中爬起,他躺在地上,臉色發白,微微蹙了眉,見我俯身關心的看他,立時給我一個安心的淡然笑容,目光卻轉向前方。

  我心一驚,轉頭看去,頓時呆住。

  眼前竟已是一處極其闊大的山谷,我們滾出的洞口是山谷兩側人力開鑿出的隧道,直達山谷底部,其實若說是山谷也牽強,這裡倒更像是一處塌陷的巨大沙穀,四壁石窟,但入口只得兩個,我觀測了下距離,頓時恍然,原來那左右兩個門殊途同歸,其實到得的都是一個地方。

  不過最令人驚異的並不僅此。

  山谷頂端,相對的兩座石窟頂,對峙著兩條人影,兩人身後各有人群影影綽綽,然而任何人只要一眼看過去,定然只能看到那兩人。

  左側,紫袍金帶,長發散披,懷抱雪白獅奴,大漠爛漫星光下容色絕豔,目光魅惑,風華傾城,似可窒人呼吸。

  右側,銀衣玉冠,冠上碩大紫晶光芒流轉,容顏溫雅,笑容和煦,鳳眸長眉,一顰一笑,俱如春風。

  惡毒叔侄,賀蘭秀川,賀蘭悠!

  我一時不知道該給出什麼表情才好,在這大漠深處,詭譎鬼城,遇見這兩個人,真不知是幸或不幸。

  想來是不幸的,因為賀蘭秀川已經媚媚然的看過來,笑道:「侄兒,咱倆在這鬥了半天心眼,哪知道來的卻是熟人,不過,」他笑吟吟看著我:「這熟人,跟咱們倆,都很難說是敵是友呢。」

  賀蘭悠眼風也瞟了過來,那一掠之間的目光令我心頭一凜有如鹿撞,忽覺紅霞上臉內心怦動,連手足俱也酸軟,朦朦中只聽得他柔聲道:「叔叔放心,縱不是我的朋友,想來也絕不會是你的。」

  他聲音入耳,我猛然一驚,立時覺得不對,賀蘭悠數月不見,如何眼色如此奇異,竟有勾魂魅惑之力,難道他最近又練了什麼魔功?

  沐昕皺眉打量著賀蘭秀川,突然冷冷低聲道:「難怪我覺得那聲音熟悉。」

  我恍然道:「果然!那魔音想必是賀蘭秀川發出的,當初在紫冥宮,你和他生死賭局,自然對他的聲音比我熟悉。」

  賀蘭秀川卻是好耳力,遙遙笑道:「乖孩子,我知道,是人都有好奇心,好勇鬥狠的江湖人更是自以為藝高膽大不畏虎穴,我那樣一問,本來不打算進來的人,多半也會冒一冒險,瞧,你們這兩個冰雪聰明的,不也乖乖來了?」

  賀蘭悠卻不待我回答便已接口:「叔叔,你拼了死傷無數,散去了鬼城入口處玄鏡,碧目,隱門三大險關,不過是為了攪亂我的計劃,只是你縱然用盡心思尋了人來擾亂我寒衣靜心陣,但就憑他兩人,一個有傷一個失去武功,難道還能怎樣?」

  我這才明白,為什麼在鬼城殿口處見到的那三處詭異之象,都未曾對我們造成實際傷害,原來是賀蘭秀川搞的鬼。

  他一定要我們進來,是為什麼?

  賀蘭秀川眯眼笑:「不急不急,誰說就他兩人,三百多號人呢,你這不遠千里把我誘來,又特意在這夜半大漠深處擺下的靜心陣,真是不容易,只是,如若多了三百人的鬼哭狼嚎,只怕要改名叫群魔亂舞陣啦。」

  他此言一出,身後一群人立時狂笑,我認出緊跟他身後的是當日沐昕和他對賭時,侍立在他身後的鷹目老者,想來是他親信。

  那鷹目老者上前一步,冷笑道:「少教主,你花了偌大心思,引得我教主被困于此,卻不料這極僻之地,竟也忽然來了三百餘人之多,可見天不佑你,本護法勸你,不如早些順應天意,棄械就縛,教主寬宏,定然饒你活命,你若執迷不悔,軒轅就是你的下場!」

  順著他的目光,我才發現躺在沙穀兩側陰影中十數具屍首,地面血跡斑斑,斷肢零落,分散在兩人腳下,一片狼藉,看來在我們來之前,已經經歷過一次慘烈的戰鬥,其中賀蘭秀川處死的人似乎多一些,然而我的目光落在靠近賀蘭悠腳下的男子身上,那人滿身是血一動不動,遍身猙獰傷口,死活不知,看身形,正是軒轅無。

  他面朝下趴著,身下還護著一個男子,身形較為年輕,我仔細辨認了下,卻是那我一直感覺身世神秘的所謂「侍童」畢方。

  賀蘭悠的目光也隨著鷹目老者的眼光垂落,淡淡掃過地上兩個生死不知的親信,語氣漠然的道:「是人都要死的,但要看什麼死法,你提供的死法,我沒興趣。

  溫和的語音,冷漠的情感,聽在耳中,寒意凜然。

  然而我只是呆呆回想著他先前那一刹,掠過軒轅和畢方的眼光,平靜無波表像下的深深悲慟,切切關心,和種種翻轉不休的情緒……憐憫,憤怒,仇恨,決然……寂寥深種,莫大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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