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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


  建文元年十月,父親揮師向永平進發,明解永平之圍,實窺甯王之兵。

  按照計劃,父親將輕裝簡從進入甯王宮,與兄弟把酒言歡,假稱被逼走投無路,請求甯王相助獲得朝廷寬恕,在甯王宮混吃混喝,等到他那精明的兄弟徹底麻痹之後,再告辭離開,待甯王親自相送時,脅之以令諸將。

  而甯王麾下重兵朵顏三衛,那些愛財如命的首領們,早已在父親故作頹廢在甯王宮逗留時,與燕王私下送來的金銀相見歡了。

  只是,令精明的甯王徹底放下心防,絕非一日之功,我和父親,道衍仔細思量過,就算一切順利,待回師時也已數月之後。

  父親慎重囑託我,務必相助世子,守住北平。

  我應了,告訴他,就算事有不諧,斷不致令他後路全無。

  大軍浩蕩北去之時,北平也真正進入戰時警備。

  父親為免朱高煦留下會給朱高熾帶來麻煩,命他跟著自己,道衍朱能等人也隨他去了,袁珙留了下來。

  在隨後的會議上,朱高熾和我商量,是否要在盧溝橋設置兵力。

  我挽著手上馬鞭,準備稍候去城中視察百姓民心和周圍建築,此時鞭梢一抖,直指羊皮地圖上盧溝橋位置。

  「不必了,盧溝橋,不設一兵一卒。」

  朱高熾皺眉,「妹妹,盧溝橋是北平咽喉,兵家必爭之地,你若徹底放棄,北平就等於徹底袒露五十萬大軍眼前。」

  我冷笑,「世子,那你認為如何?將那區區八千士兵,全數守在那個咽喉?你認為八千對五十萬,勝算多少?」

  朱高熾啞口無言。

  我看了看留下來的將領梁明等人,淡淡道:「盧溝橋是咽喉,北平卻是心臟,扼住咽喉還有掙扎餘地,心臟破裂卻只有死路一條,我們兵力太少,分散對敵實屬不智,縱使守在盧溝橋,也不會起任何作用,所以,必須把有限的兵力全部用來守北平!盧溝橋,放棄它!」

  袁珙也贊成,「兵力懸殊到一定地步,很多佈陣軍法已經不適用,賭的就是毅力和運氣,何況放棄盧溝橋,也能令李景隆那個自大的庸才生出驕矜懈怠之心,有利戰局。」

  我贊許的看他一眼,目光轉向地圖,緩緩道:「以李景隆的風格才能來看,他最先會做的就是『圍』,如此,他應當會設堡壘于北平九門,分兵攻擊通州,攔截住可能馳援北平的通州燕軍,然後,他自己盤踞鄭村壩,那裡是父親自永平回師的必經之地,他可能會在那裡攔截父親。」

  朱高熾仔細看了看地圖,目光閃爍了半天,似乎想駁斥我幾句,然而最終無聲點了點頭。

  我又道:「李景隆麾下大將瞿能陳暉,前者耿直勇猛,後者個性圓滑,攻北平的若是瞿能,倒不得不防,不過我聽聞當初黃子澄薦李景隆掛帥時,瞿能曾經附和齊泰,直指李景隆紈絝膏粱難當大任,以李景隆的性子,不可能不記恨在心吧?」

  朱高熾目中掠過一抹驚詫之色:「妹妹剛回來不久,如何得知這朝廷諸事?」

  我淡淡答:「父親告訴我的。」心裡卻冷笑,山莊有龐大完整的信息互通渠道,上至朝廷決策下至民間米價,無有不知,我在北平打仗,外公早已將相當一部分力量使用告知於我,我擁有比任何人更靈敏的信息來源,當然,這卻不能是你知道的了。

  會議結束,我出了燕王府,去了集市,想看看城中民心如何,經濟有無紊亂之象,大戰在即,人心惶惑,若有人趁機生亂,北平勢必難守。

  走在街上,我換了男裝,將眉目稍稍易容,立時便成了一個面容平凡的普通少年。

  一路走來,頗為滿意,城中秩序良好,一切如常,百姓雖微有緊張之色,但並無慌亂之形,米商也沒有哄抬米價,百業尚自經營,城中最好的酒樓點翠居,雖未客滿,但依然客來客往,不算蕭條。

  我在一處攤前隨意購買了幾件玩物,問那擺攤的貨郎:「小哥,生意可好?」

  那貨郎面目清秀,笑容平靜:「勞您動問,尚可,不過明日我這攤兒便要收了。」

  「怎麼?」

  貨郎寬容的看我,「客人是外地來的吧,你不知道,朝廷的軍隊已經到了,左右不過這幾日,便要來攻打北平,這攤子,擺不得了哦。」

  我一愣,李景隆大軍逼近的消息,我嚴令不得外泄,不想百姓還是知道了,不過,我原以為城中這般平靜是因為不知道大軍來襲的結果,如今看來,倒未必是這麼回事了。

  我笑:「大軍要來攻城,你還有閒心在這做生意,可真是好定力啊。」

  那貨郎搖頭道:「我們小老百姓,飯總是要吃的……其實早兩個月我們就知道要打仗,我大哥在南方做生意,叫我們投奔他去,可我不想去,我在這裡呆慣了,死也要死在這裡才舒坦。」

  我皺眉,「好死不如賴活,小哥,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啊。」

  貨郎搖頭,指指南方,「別的地兒有什麼好?多的是貪官污吏,還未必如北平,去年河北山東大旱,米賣到百兩銀子一石,窮哈哈兒買不起,餓死的,逃荒的不計其數,朝廷的賑災銀子,都進了那些無恥官兒的腰包,有幾厘到百姓手裡?只有我們北平,燕王爺殺了貪官,開了王府糧倉,北平沒有餓死一個人!現在王爺被朝廷逼到這地步,我們雖是一文不值的小百姓,也不是沒長良心這個東西,北平若是被攻破,跟他拼了就是,也算報了王爺的恩!」

  我聽他語氣堅定,不由心中一動,面上卻一片淡淡,「小哥,你這可是愚忠,千好萬好,不抵自己的命要緊,他燕王和朝廷的權利之爭,你們小老百姓,犯不著賣命吧。」

  那貨郎聽我此話,怔了一怔,停住了一直拾掇不停貨物的手,冷眼瞅了我半晌,忽地將手中東西重重一頓,用力過大,連攤子都顫了一顫。

  「你說的是什麼話?大丈夫立身處世,怎可忘恩負義?去年若不是燕王府一袋米,我老娘只怕就已餓死!我娘的命,我的命,北平百姓的命,都是王爺給的,我們拼了一條命,也不能放棄北平,你今天說的這話,換別人聽了,最起碼揍你個半死,念你幼稚無知,又是個外鄉人……你走吧,我就當沒聽見你說話!」

  滿臉怒色的說完還不解氣,又眉毛倒豎的去奪我手中買下的面具瓷盤等物件,「我的東西不買給你了!銀子還你,你走!」

  他手伸過來,我還沉浸在他那番話給我帶來的震驚裡,我從未想到,沉迷權術的父親,居然頗得民心,當初答應他守城,只不過是覺得自己有責任,如今看來,便為這赤誠百姓,也當好好努力,正想著,不妨這小子伸手就來奪,他攜怒而來,手腳沒個輕重,一把就抓住了我手腕,我一驚,立時清醒,下意識衣袖一揮,暗勁湧出,便要將他摔跌。

  卻見他觸及我手腕,頓時一呆,而我此時暗力已至,若任由力道全數施加在一個瞬間失神的人身上,只怕他會受傷,我大為後悔,卻已援救不及。

  卻見那少年貨郎,一愣之下便覺勁風拂體,卻沒有驚慌,斜身一側,沉肩卸勁,姿勢極為輕靈的一轉,便已卸去了我的暗勁,左步回旋,身影一閃,人已經好端端的站在了攤後方才的位置。

  這一側,一轉,一旋,一閃,只在轉念之間,快到周圍行人,都未有所覺。

  那少年貨郎站定,與我面面相覷,驚訝之色淺淺浮現在他眼睛裡,然而瞬間他的怒色又湧了上來,冷哼一聲。

  「一身好武藝,卻沒個好心腸!」

  我怔了怔,哭笑不得,深深看了他一眼,也不回嘴,轉身離開。

  轉過一個街角,我不回頭,手在背後一招,一個精悍男子飛快的湊了上來,我以目示意那個貨郎,淡淡道:「你去將那少年請來,就說點翠居,有客相侯。」

  第七十五章 朝雲信斷知何處(四)

  點翠樓最內一間雅室,向來不對普通士卒商賈開放,只供燕王府中主子們專用,此時,明亮的日光透過蟬翼般的銀紅窗紗灑進來,映在雕花橫樑上,垂下的玉色宮紗也帶了幾分豔色。

  垂紗後,兩架花草螺鈿屏風,左右相對,卷草纏枝的古檀黑木,屏身上等白玉鏤雕,花朵枝蔓精細奇巧,做工極其綺麗。屏風後桌幾椅凳也頗為華貴,牡丹團刻椅皆搭著彈墨松花錦袱,一尊青銅紋獅螭耳的香爐,蘇合香飄出嫋嫋淡煙,彌漫一室溫香,我就著點翠居特意撥出的靈巧婢子的手上盤花銅盆,洗去令我不適的臉上易容之物,又取過婢子奉上的今秋江南新茶,懶懶飲了一口。

  聽得樓梯腳步聲響,微微坐正了身體,護衛恭謹的聲音隨即響起:「啟稟郡主,人帶來了。」

  我道:「進來吧。」

  垂紗被掀起,引得梁上細小金鈴輕響連綿,那少年一臉懵懂的進來,似被這滿室華光所震撼,滿目驚訝之色。

  待得抬頭見我,更是大大一呆。

  瞪大眼睛道:「你不是那那那……。」竟結巴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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