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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日光悄悄爬上窗格,明媚燦爛映射在那羊皮地圖上,映得那暗黃圖紙一片耀眼之色,如這天下萬方,渾然不清。

  父親以手支額,沉思良久,道:「你計甚好,只是,你有幾分把握?」

  我好整以暇掠掠鬢髮:「六成。」

  父親眼中微有失望之色:「只有六成……」

  我冷笑:「這世上許多事,若都等到十成把握再去做,只怕也就一事無成了。」

  父親無聲一笑:「我知道,其實我擔心的是,我抽身離開,縱行事順利,也要一月之期,北平群龍無首,要如何抵擋李景隆大軍?萬一北平失守,我便被連根拔起,縱帶回朵顏三衛,也是於事無補。」

  我抬起眼,淡淡看了父親一眼:「世子可代父親坐鎮。」

  父親皺眉:「高熾不良於行……」

  我笑:「又不必他上陣廝殺,世子的作用,只不過是向北平軍民昭告,燕王不曾放棄北平,嫡脈後代誓死護城,自然軍心不失。」

  父親問我:「懷素,你可會助世子守城?」

  我沉默有傾,答:「會。」

  父親松了口氣,甚有感動之色,良久道:「懷素,真沒想到你會如此全力助我……」

  我冷笑,不答,半晌道:「全力助父親,自然有我的想法,還望父親記住今日對懷素的這一懷感激,將來遇上什麼事,對懷素的要求,寬恕容諒則個。」

  父親一怔,深深看著我,「懷素,你可是要不利於我?」

  我果斷的答:「不會,你放心。」

  「既然如此,」父親滿意的笑道:「將來我若大業有成,定賜懷素為最尊貴公主,良邑厚封,無上尊榮。」

  「不必,」我淡淡道:「你只需記得今日我的要求便好。」

  說了這許多,覺得有些疲憊,我回身坐下,端起茶盞,輕抿一口,略略沉思有傾,從杯盞上方抬起眼來,盯著父親的眼睛。

  「父親,你為什麼要殺我師傅?」

  第七十一章 試拂鐵衣如雪色(三)

  「當」的一聲輕響。

  青花纏枝茶盞與杯蓋交擊的聲音雖然不算很奇異,但在這寂靜的室內,聽來卻很明脆,脆得令人心驚。

  我看向那雙素來穩定難得失措的手。

  「懷素……你說什麼?」

  我笑起來,果然不愧是名聞天下的燕王,心神何等堅毅啊,這般突如其來,也換不來他的徹底失態,語調居然還很穩定,語氣也頗無辜。

  眨眨眼睛,我突然起了惡作劇的念頭,「哦,開個玩笑。」

  「唔,」父親卻沒有鬆口氣,滿含詫異的眸子依然上下梭巡,「你開這樣的玩笑?」

  我突然對他的試探與迂回的態度心生厭惡,他在做什麼?我又在做什麼?我們是父女,理應互相信任互相坦誠,就算不能父慈女孝,也不該是這般,處處心機時時欺騙步步防備著相處。

  冷下臉,我站起來,「不相信是嗎?說實在的我也不相信,不過今天你寶貝兒子那番話,讓我終於不得不相信。」

  「朱高煦是怎麼知道我在昆侖的經歷的?又是怎麼知道我去見建文的?我確信你沒有安排探子跟蹤我,那麼這麼快你們就得到了我的確切消息,誰告訴你們的?」

  父親的臉色有點白,控制著自己,將茶盞輕輕放下。

  「沐昕不會給你飛鴿傳書,師傅自然更不會,我原本懷疑過與我同行的方崎,她是最可疑的,然而昆侖紫冥之行後她與我們分手,獨自一人向天山去了,師傅跟著她走了一段路,他告訴我,方崎沒有問題。」

  「我自然相信師傅,我也相信我自己的直覺,師傅被傷那件事,是賀蘭悠所為,然而無論是賀蘭悠,還是師傅,對這件事都諱莫如深,我原先以為師傅顧忌著賀蘭悠與我的朋友關係,怕傷我的心,所以不願對我說明,後來我想清楚了,師傅真正顧忌的不是賀蘭。」

  我冷笑,看著父親平靜神色,以及和平靜神情極其不符的如暗火燃燒的眸子。

  「他顧忌的,是你。」

  「他不願我知道,我的親生父親,要殺我的師傅。」

  「而賀蘭悠,是你的盟友,他一直按你的意思行事,對嗎?」

  我盯著父親,瞳孔收縮,想用針尖般的目光,看穿他深藏於重重暗昧下的心,並刺痛他。

  「嗯,現在我們回想下當初,賀蘭悠初次與我相遇,是在你上山之後,我一直奇怪他是如何闖過山莊重重機關,摸到丹房所在的,現在想來,他是你帶上山的,難怪他後來是出現在你的馬車底,真是輕車熟路啊。」

  「我們到江南,原本不是打算經由荊州的,是賀蘭悠提議,才改了道,想必那時你已得到建文要對湘王下手的信息,特意要賀蘭悠帶著我,直接目睹湘王宮慘變,好在將來對景時,激起我對你安危的擔憂,不致再一味與你賭氣。」

  「如果我沒有遇上沐昕,想必賀蘭悠最終也會想辦法把我帶到北平交給你,我不知道你們兩個達成了什麼協議,我也不想去關心,我只知道,其後,賀蘭悠便離開我,去追殺近邪。」

  「如果說前面種種用心,只不過是賀蘭悠幫助你得回女兒,保護女兒,並無惡意,之後發生的事,就是你自己不可告人的心願了。」

  我微微的笑起來,看著父親隱忍著緊抿的嘴唇,「你做了什麼?嗯,在大同府,賀蘭悠,或者還有你的手下,使計埋伏欲殺近邪。」

  「千年鶴珠王府裡就有,你不說,王妃自然也樂得不說,你想要他死,如果不是那幾天我和沐昕始終沒離開近邪,將他就近留在我住處照顧,只怕你還會下手。」

  「賀蘭悠是有幾分情義的,」我目光微黯,輕輕一歎,「他想必認為,他助你殺近邪的任務已完成,至於對方死沒死,不關他的事,而我為救近邪寧可去拼命,他自然不能眼睜睜看我去找死。」

  「想必那時你也很無奈,你沒想到近邪沒死,也沒想到我為了救師傅真去了昆侖,你不想害死自己的女兒,所以對賀蘭悠救人的舉動,也就罷了。」

  「這就是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麼賀蘭悠殺人又救人,行事自相矛盾的原因。」

  「現在,」我漫步走到父親身前,俯下身,看進他的眼睛,「還剩最後一個問題。」

  「你為什麼要殺近邪?」

  你為什麼要殺近邪?

  我問得平靜,心內卻有無數浪潮翻滾。

  憤怒,失望,心寒,無奈……種種情緒如塊壘,堵在我胸口,壓迫得我喘不過氣來。

  我甚至無法體味清楚自己的心境,是為被父親欺騙而傷心,為師傅被自己的親人傷害而憤怒,為師傅苦心遮掩而感動,為賀蘭悠是與父親勾結而心寒,為賀蘭悠對我尚有幾分情義而辛酸……我不知道自己,該以如何的神色,應對這一刻我思索了很久的責難。

  所以我唯有平靜。

  難得的是,父親也很鎮定,雖然握緊茶盞,發白而泛著青筋的手多少暴露了他內心的驚顫,然而他依然坐得筆直,軍人百戰沙場錘煉出的強大堅毅心神,使他不懼生活中一切意外。

  他深深吸氣,回望我,良久道:「懷素,我知道你遲早會知道,可我不知道你這麼早就知道了。」

  這話象順口溜,我笑起來,「你一直不想低估我,一直視我為重要的女兒,但你卻一直在做著挑戰我耐心的事。」

  父親濃眉一軒:「但我畢竟是你的父親,親疏有別,你要為了你師傅來責問你父親?」

  哦,居然反將一軍,我冷笑,「對,親疏有別,所以我覺得我做得很正確,我為親,來責問疏,有何不對?」

  「你——」父親氣結,「你這是什麼話?」

  「什麼話?實話!」我冷冷轉過頭,「我十八年生命裡,前十年是娘的,後七年是師傅的,只有現在這一年,才勉強有你的份,娘養育我,愛護我,師傅教導我,關心我,他們都是我最重要的人,娘去了,我沒有辦法挽留她,這是我一生不可磨滅的痛,所以,我不能再讓任何人,傷害師傅,包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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