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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那美人饒有興致的看了看他,又轉頭盯了我幾眼,突然仰頭大笑起來。

  他笑得如此突然如此狂放,身體猛烈搖擺猶如風中亂荷,高亢尖銳的笑聲直沖雲霄,驚飛了天空的蒼鷹,他持續而近似瘋狂的長笑,地面的塵沙竟也被音波震彈四處亂飛,而激起的音浪更如尖石利箭直鑽人肺腑,聲聲刺心!

  這個美麗溫柔的人笑起來卻象個十足十破壞力極強的瘋子!

  也許他就是個瘋子!

  我慘白著臉退後一步。迅速將一顆藥丸塞入方崎嘴裡,同時一手攙扶住已將軟倒的她,近邪早已在笑聲方起的同時已經吃了一顆,此時也禁不住嘴角沁出了血跡。

  一聲哀鳴,一隻蒼鷹如墜石般狠狠砸落地面,身軀僵硬,尚未落地,已經死去。

  那美人笑聲戛然而止,突然一掠衣袖,冷冷道:「好侄兒,你怕什麼?人家聰明得很,哪用得著你巴巴的趕來護著?」

  賀蘭悠一直微微俯首站在那人身前,動也不動,他離得最近,大半的音波都落在了他身上,此時他微笑不改的抬起頭來,張了張嘴似要說話,然而口一張,立時噴出一口鮮血。

  我勒緊了手指,命令自己站著不動,絕不能奔上前。

  高山上漸起的夜霧令我看不清賀蘭悠面上表情,然而聽得他語聲悠悠若無其事:「是啊,我也覺得我多事了,可是若不多了這個事,有人就會有事了。」

  美人看著他,溫柔得象看著一朵即將綻放的花,然而說出的話絕不是那回事:「我說,你是怎麼出來的呢?」他微笑著搖搖手指:「讓我猜猜……嗯,雷無霜呢?」

  賀蘭悠的語氣好像是在述說剛吃了一碗粥,味道不錯,「自盡了。」

  「德坤?」

  「死了。」

  「戰將?」

  賀蘭悠笑起來:「去陪伴德坤了。」

  美人妖嬈的笑:「好,好,好,我果然沒猜錯,你確實有一手,」他轉向我,笑意越發豔麗:「我還真看不出來,是什麼讓你放棄一貫的把戲,頭一回這麼直接,你可不是這風格。。是為了她?」

  賀蘭悠卻看也不看我:「是,也不是。」

  美人嘖嘖讚歎:「你就算出來了,只怕也多少吃了虧吧?」微笑沉思,眼眸如少女純真:「嗯,欲解禁制,九針激魂……好侄兒,了不起,想不到賀蘭家,居然也會出了個情種。」

  賀蘭悠居然不否認,還笑得羞澀:「叔叔誇獎了。」

  美人眼風飛得如同一個綺麗的夢境:「好侄兒,你終於長大了,不枉我苦心撫養你這許多年。」

  賀蘭悠滿面感激:「是,叔叔養育之恩,悠一刻不敢忘,父親若能知道,也必要相謝的。」

  美人上挑的眉墨玉的眸在這一刻夕陽的光影裡看來陰媚入骨:「兄長去的早,留下你孤兒寡母,自家兄弟,我不照拂誰照拂?如此,也不必特特的提起了。」

  賀蘭悠笑容越發溫柔:「提起母親,倒是想起,母親前日托夢和侄兒說,那紫金參湯,果真十全大補,囑咐侄兒,將來叔叔老了,必也要如此侍奉。」

  美人宛然一笑:「那就托你的福了,」轉目笑看了我們一眼,道:「人家還晾在這兒呢,咱們盡顧著說些家長里短,好像有點失禮?」

  我聽著他們的對話,只覺得心一陣寒似一陣,這一對叔侄,叔慈侄恭,言笑晏晏,對答優雅宛如春風拂面,可我卻覺得每個字都陰寒入骨,涼意森森,每個字都張著慘白的齧齒,似要生生要將對話的那人,咬下肉來。

  這是一對什麼樣的叔侄!

  垂下眼睫,我努力看著地面,怕自己會落下淚來。

  賀蘭悠,這就是你,虎狼環伺,一窩狐狸的家麼?

  第五十二章 欲將沉醉換悲涼(二)

  然而轉瞬我就將情緒掩了,抬頭,向美人微微一禮:「懷素見過教主。」

  美人笑:「果然聰明得很,卻不好玩了,」輕輕拍拍手:「人家叫破身份啦,還不擺出場面來迎接?當真要人以為,紫冥宮就一個光杆宮主麼?」

  隨著擊掌聲,幾乎是瞬間,我眼前光彩大亮。

  一盞盞白色微帶幽綠的燈光自遠處接連亮起,遠遠看去如同星光自幽深天幕一顆顆亮至眼前,如帶如練般跨越銀河,傾瀉而至,原本阻擋在前的重重絕壁猶如被巨斧斬裂,突然緩緩分開,燈光照耀下,一大片極其開闊的平地神奇的出現面前,那地面土壤都是白色,滿地生著深紫色的異草,巨大的深灰色石塊鋪成了宏偉的階梯,迤邐鋪向遠方,而遠方,路的盡頭,一座宮殿,猶如天上宮闕,靜靜懸浮在半空中。

  我驚歎的望著那巨大的宮殿,望著那隔了很遠距離依然能看見的巨石上精美大氣,形態奇異的浮雕,琉璃碧光的樓閣,寬直的楠木楹柱,極其高闊的殿身,展現無限匠人神奇手藝的獨特的飛簷斗拱,想起長門賦裡,陳後下蘭台,所見的「刻木蘭以為榱兮,飾文杏以為梁。羅豐茸之遊樹兮,離樓梧而相撐……五色炫以相曜兮,爛耀耀而成光。致錯石之瓴甓兮,象玳瑁之文章。張羅綺之幔帷兮,垂楚組之連綱。」其華美精緻也許相近,然而那宏大氣勢,霸氣風範,卻只怕亦有所不及,果然不愧是天下第一宮。

  只是這燈,這宮,怎麼都會浮在半空中?

  仔細一看,才發覺,這燈居然不是掛在燈杆或提在手中的,每盞燈其實都是一個人,那些人著黑衣,覆黑色面具,胸腹位置亮著燈光般的亮光,直立如偶,於黑暗中看來,便只能看見那亮光處。

  而那宮殿,底部高達十米的殿身,都是以黑色的巨石建築,階梯也是黑色的,只在十米之上,用了那灰白閃著銀光的巨石,所以下半截,便也隱伏在黑暗中。

  我默默數著那燈,駭然的發現竟然無法數清,一燈便是一人,這還只是我看到的迎客的人,大紫冥宮的實力,當真令人駭然。

  我觀察著那燈,低低對沐昕道:「那燈像是魂燈,你小心些,護著師傅。」

  沐昕點點頭,我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這才發覺他似乎有些沉默的過分,賀蘭悠出現後,我的心神不由自主的全放在了他和紫冥教主的對話上,忽視了他的反應,此時見他的眼睛在暗色中幽幽的閃著光,意味難明,心中不禁微有歉意,忍不住伸出手去,輕輕拉了拉他的手。

  這一拉,我頓時一驚,沐昕的手冷得駭人!

  這一驚非同小可,難道沐昕真的為那地底千年寒泉所傷?那他還逞強做甚?這緊要關頭,可如何是好?

  還沒來得及說話,對面的紫冥教主已經笑道:「今兒看了場有意思的戲,我乏了,先不陪了,好侄兒,你既然生怕我搶了你的客人,便由你來招待罷。」說著也不待我回答,抱了雲奴,飄然去了。

  他每走過一個「燈人」面前,那燈光便蓬的一亮,綠光大盛,便見那綠火伴著他飄然的步態,一點點跳躍著鋪排而去,我看著他風華絕代的背影漸漸行入那天上宮闕,如仙子回歸仙山雲閣的風姿,心裡只覺得有生之年,見過的人中,以此人容貌最麗,言辭最柔,然卻心計最狠,行事最奇詭不按常理。

  明明和賀蘭悠不能相容,偏偏輕描淡寫的將他放過,聽兩人的口氣,如此這般只怕也不是一次了,然而兩人若無其事樂在其中的模樣,令人心裡發寒,看起來,紫冥教主深不可測,然而賀蘭悠似乎也另有鉗制之物,只是我這個局外人,一時半刻,竟半點也摸不清他們的底細和算盤。

  好一個狐狸窩。

  賀蘭悠靜靜站在人燈前,微笑看定我,他的臉色越發的白,神情卻還是溫柔如常:「請各位進宮說話。」

  我收了偽裝很久的笑容,盯著他的眼睛:「賀蘭公子,我們的來意,想必你很清楚,如果可以,我想我也不必踏入貴地,你現在便把解藥賜了罷。」

  賀蘭悠緩緩一笑,悠悠道:「解此毒,最少需得三日之期,我是不介意在這昆侖深谷出手解毒,只是此地氣候奇異,夜寒徹骨,時降飛雪,姑娘真的確定要讓令師露宿三日?」

  我盯著他好整以暇的笑容,半晌,浮出一個假笑:「既如此,勞煩少教主了。」

  ***

  穿殿堂,過回廊,越花牆,月昏黃。

  一路走來,更加覺得這武林中以神秘聞名的宮殿非同凡響,殿閣處處,或華美燦爛,或獨具匠心,或氣勢磅礴,或精緻玲瓏,無不彰顯巨大的財力和鬼斧神工的技巧,較之父親的燕王府,猶勝許多。

  路過一處分外恢弘的殿堂時,前頭引路的賀蘭悠頭也不回,淡淡道:「五歲之前,我住在這裡。」

  我凝目觀望著那殿,覺得建制較其他屋舍更高朗闊大,位置也是全殿中心,重重屋宇處處飛簷,華貴無與倫比,忍不住問:「這看來是正殿。」

  賀蘭悠聲音平靜:「是的,五歲以後,我搬了出來,現在,是賀蘭秀川在住,不過他更喜歡西苑,並不時時住在這,或者說,他也不願意,在我父親呆過的地方停留吧。」

  「賀蘭秀川?」

  賀蘭悠的聲音聽不出任何情感:「就是我叔叔,現任紫冥教主。」

  我沉默了下來,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心裡有隱隱的預感,也許,知道的越多,我所挾的恨與怨,會被削得越薄。

  越走越偏僻,越走越冷清,樹木逐漸粗疏,屋舍漸漸簡陋,前殿到處可見的燈般漂浮的人影漸已不見,賀蘭悠終於在一座看來很不起眼的院子前停了下來,笑道:「寒舍簡陋,怠慢各位了。」

  我對他仍有戒心,特意離他遠遠,跟著進了院子。

  一眼望去不由一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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