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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我笑笑,繼續夾菜,誰知道我身旁那兩位不知見好就收,打定了心思不想讓我好生吃飯,凡我出筷,必左右挾制,頻頻攔架於半空,系著細銀鏈的象牙筷在各式菜上盤旋,圍追堵截,上下翻飛,妄圖擊落我的所有目標,坐在我右側的朱熙晴更是死死用胳臂擋住我右肘,想讓我連手臂也不能抬起。

  可惜,以她們那手勢眼力,怎能和我浸淫山莊武學,夜視飛蠅拈葉可傷的迅捷精准相比,但見白雪疊翠上銀光飛旋,碎玉爭輝旁刀光劍影,素色三絲側出招奇詭,玫瑰蘭芽旁角度精奇,劈,點,甩,架,挪,擊,閃,落,穿花蛺蝶翻飛的手勢裡,我微笑不變,頭不動身不搖,在亂晃的筷影裡慢悠悠一一送菜入口品嘗,不時點頭贊許:「不錯……尚可……口重了些……這道好,清淡……」

  全然不看身旁兩位青紫的臉色。以及諸人的目瞪口呆。

  對面的朱高燧看得腦袋一點一點,口中含的一塊水晶肘拖著銀絲掉落也不自知,恰被呆看的朱熙音轉目覷見,忍不住撲哧一笑,立即捂住了嘴轉頭,不敢看兩位姐姐的精彩臉色。

  也有人溫和的看著我,朱高熾和沐昕,前者神色裡有微微笑意,後者神色淡淡裡隱含微怒,只有朱高煦緊盯那飛舞的筷子,目放異光。

  我心中一動,想起這些動作裡可是包含了山莊武學的,可不能輕易讓人學了去,眼角覷到王妃還是裝菩薩,父親卻怒色漸濃,緩緩的放下了筷子。

  我卻不耐繼續玩下去了,姑奶奶沒那麼好心鎮日耍這些把戲,也不會呆坐著等誰來開解——宮袖微垂,雙手輕輕按上桌沿。

  無聲無息裡,那道白雪疊翠猶如有隱形人端起一般,緩緩升起,停在半空,在眾人驚訝震撼的目光下,頓了一頓,滴水不漏的慢慢向我身前移來。

  啪!

  朱熙晴真是個伶俐的,居然橫過桌面,再次伸手,去夠那虛懸半空的盤子。

  我微笑,很好,很好,就等著你呢。

  按在桌面上的手尾指微彈,輕輕一擊。

  她的手,堪堪觸到碟沿。

  我的內勁已至。

  勁到碟翻,那龍泉窯刻花龍紋盤忽地一側,連湯帶菜,熱騰騰嘩啦啦倒下,立時潑了朱熙晴一手。

  「啊!」

  尖叫聲裡,我微笑放開一直按在桌上的手,碟子沒有內勁承托,頓時從空中墜下,摔落眾多碗碟之中,頓時砸碎,濺起的湯汁,滾落的菜肴,砸飛的食物,淋漓一團。

  最起碼毀掉了五道精緻佳餚,和王府子弟們三件華貴的錦袍。

  嗯,很好,不枉我特特選了這道看來平平無奇卻湯水最多內餡滾熱的妙菜。

  我惋惜又滿意的歎了口氣,在亂成一團的人群中款款站起,袍袖一揮,我最中意,大家都忙著看戲未曾來得及動筷的翠玉羹便穩穩到了我掌心。

  紛亂擦拭桌子收拾菜色清理衣服的人群裡,我笑容淡定聲音和婉:「諸位,我茹素,不食葷,這道翠玉羹我取回去慢慢享用,這滿桌珍饈,做來不易,還請千萬不要浪費了,請,請。」

  ***

  燕王府西苑,流碧軒,樓臺高聳簾幕低垂,盤徑蜿蜒雕欄玉砌,苑內遍植奇花異草,風過,清芬四散碧色如波,是有「流碧」之名。

  這高華之地富貴住所,便是我最新的棲身之地。

  父親待我算是不薄,雖說流碧軒僅是西苑眾多建築之一,卻是位置最佳,景色最麗,亭台精巧陳設高雅的好處所,簷下更垂金鈴無數,時時有玎玲之聲,卻不知是清風調皮招惹鈴聲,還是那鈴耐不得那清肅的寂寞,無風自響?

  我本來是不打算留在燕王府的,那日的家宴雖換來了我的清淨,可我亦不願和這些所謂姐妹繼續相處下去,然而那晚回流碧軒後,因為吃得不算飽,半夜我出來尋食,小廚房沒有素食,我便飛簷走壁越過後園,想在前院大廚房尋些點心。

  偷到點心回來時,無意中越過一間屋頂,忽聽得底下有聲音,竟是沐昕的,然後又有父親的聲音響起。

  於是我便在清輝冷瓦中躺了下來,躺在父親的頭頂上。

  聽得沐昕和父親說起湘王宮的慘劇,他語氣壓抑,清冷裡有絲絲的痛,我捂了捂胸,沒來由的也覺得悵然。

  突然想起賀蘭悠,他在何方?他可安好?可曾安睡於某處我不知曉的屋頂之下?想到這裡越發痛得劇烈了些,我惡狠狠咬了口蓮蓉糕,便當是咬了那個不告而別的負心人。

  父親的聲音從底下斷續傳來,謹慎而穩定,我耳力是不錯的,聽了幾句,便皺了眉。

  他果然不甘束手就斃。

  頓了一頓,又有微微熟悉的聲音傳來,我仔細的想了想,想起來是那個面容和目光極其不搭調的和尚道衍。

  原來他在私密的書房裡,連用詞語氣也是不搭調的,真是和尚也瘋狂。

  我聽著他對父親的鼓動,將這天下說得唾手可得,語氣激昂仿佛父親出門登高一呼,便註定坐了那金鑾殿,換個皇帝來做。

  嗯,說要送父親一頂白帽子,王上加白,皇也,我冷笑,小心別送了黃綾縛枷。

  聽到最後,我膩了,蓮蓉糕也吃完了,我爬起來便回去睡覺。

  禦風而行時,老頭的話一遍遍響在我耳邊:「懷素,他畢竟是你父親。」

  是的,雖然很自私,很無情,很對不起我和娘,但,他是我父親。

  這不法心殺頭事,逐鹿天下問鼎中原的大業,我真的很不想管,可我必須要保證他不能輸,因為輸,就是死。

  湘王宮熊熊大火,燃著了父親內心的不安與恐懼,逼得他不能不為己生存奮力一搏,鋌而走險。

  他沒有退路。

  而那場大火,亦燃著了我內心最為隱痛的角落,娘臨死前未曾責怪過父親一句,她的心裡,還是愛著他的吧,既如此,我怎能任他落入湘王的下場,令娘在九泉之下擔憂傷心?

  允炆不會放過勢力雄厚的叔王,父親也不會放過任何想置自己於死地的人們。

  而我,不會放過任何能讓娘安心的機會。

  第二十八章 不是人間富貴花(五)

  當晚沒睡好,果然爬屋頂聽牆角要遭天譴,果然聽來的東西最磨人,害得我輾轉反側大半夜,早上起來面若秋霜唇若枯草,醜得很,醜得很。

  侍女服侍我洗漱了,端上早膳來隨意吃了些,便去前院找沐新。

  路過昨晚那間密談的屋子時,聽見裡面聲音吵嚷,我探頭看看,沒發現沐昕,卻是幾個將領並道衍都在,立即喪失興趣,懶洋洋打個哈欠,轉身就走。

  父親卻叫住了我:「懷素,進來。」

  我皺了皺眉,其實我很不想認識他的屬下們,我這樣的身份,叫人家稱我什麼好呢?真夠難為人家了。

  結果他們不管表情如何,都恭敬的上來給我見禮,稱我:「郡主。」

  我怔了怔,看向父親,他目光深邃,眼底淡淡血絲:「你的身世,允文已經知道,他繼位後,我已經密奏他請求在宗譜上添上你的名字,當年先太子送你的那塊玉珮,其實也是我托他轉交給你的,那是你出身我朱家的象徵。」

  我心一跳,再一虛,忍不住摸摸袖子,隨即放開,笑道:「何必多此一舉。」

  父親欲言又止,歎了口氣,示意我在一邊坐了,道:「不說這個了,你來的正好,你素來聰明機巧,幫為父想個主意,如何躲過如今這一關罷。」

  我懶懶往椅中一靠:「我一介女子,不懂你們男人的大事,找我是找錯人了。」

  「阿彌……」

  「別別!」我一擺手止住了道衍:「你這殺心和尚宣佛號,只怕是對佛祖的褻瀆,還是少來的好。」

  道衍一笑,絲毫不以為杵,和聲道:「謹遵郡主教誨,」頓了頓道:「昨夜和沐公子一席長談,老衲等深有感觸,郡主也是從荊州府一路過來的,當知如今局勢危急,今上對諸藩王疑懼日久,繼位後不體叔侄之情,不遵先帝臨終之囑,不念諸王血戰江山之功,削藩奪爵,勢如雷霆,王爺在諸王中功績卓著,節制沿邊士馬,地位獨尊,在今上看來,更是入肉之刺不除不足以安睡啊。」

  父親歎息,濃眉皺成一團:「若只是削藩,本王便帶著家小安養京師也罷了,可看允炆行事,終究是不死不休,我一死不足惜,如何能讓家小眾將,因我而受牽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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