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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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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昕卻毫不放過我,我退一步,他進一大步,高挺的鼻尖都快頂上我鼻子:「野丫頭,爹爹寵你,我也不和你計較了,你為什麼要毀了娘心愛的園子?我們沐家給你住,給你吃,好衣好食的供著你,怎麼還養出個白眼狼?」 我瞠目結舌的瞪著他,堂堂侯門公子,這些村婦野語他是從哪學來的? 沐昕今天卻像是中了邪般,一句比一句說得刻毒:「難怪下人們都說你們那個烏鴉別院古裡古怪的,白影子飄來飄去,花園不象花園,主人不象主人,滿地亂草一屋怪人,所以才會有你這個莫名其妙賴在別人家裡的野種!」 聽到最後一個字,我心一跳,這是我最憎恨的兩個字,世人欺我辱我毀我謗我,我自由它,因為娘告訴過我,嘴長在別人身上,高貴的心卻只屬於自己。 然而我不能忍受任何人有一字傷及娘親,娘親深居簡出不問世事,沐家很少人見過她,他們對藏鴉別院充滿惡意的揣測,對沒有任何男性親屬以作仗恃的母女二人充滿鄙夷,並對舅舅對我們無所不至的關愛和照顧頗多不解,在他們傖俗的思想裡,娘親和我,孤身寄人籬下,沒有任何人見過我的父親,孤身托庇的女子以及她的生父不詳的女兒——可以生出許多豔情的故事,可以和市井裡流傳的多少不堪的風塵經歷相媲美。 然而只有我們藏鴉別院的人才知道,娘的高貴,娘的美,娘的絕頂聰慧,那些在背後指指戳戳的人們,只配跪伏於塵埃,用呼吸吻她的裙角。 這個沐昕,他惹怒我了。 我揚起眉毛,冷冷盯著他:「這就是你四書五經薰染出的教養?這就是沐家公子的神童風采?連我的丫頭說話都比你斯文些。」 轉身,我不再看他,寧可看著天際的浮雲:「我若是野種,西平侯這個舅舅做的也太冤枉,只怕連你也不算個什麼人物,至於賴沒賴在你家,你說了不作數,這侯府是舅舅的不是你的,等你什麼時候做了西平侯,你再來趕我好了。」 說完抬腳便走,我不要和這些人說話,侯府公子了不起?神童了不起?他三歲能詩五歲能文,可娘說過,他的詩文華麗鋪陳,根骨不堅,也就一拘于風花雪月的富家公子氣象,不及同齡的我大氣朗闊,用筆精妙,只不過娘親從不肯將我的文字外泄,才由得這小子囂張罷了。 「站住!」 尖利的聲音猶如細沙,磨碎了午後尚算靜謐的空氣,我咬了咬唇,那兩條老忠狗,憑什麼這樣對我說話? 頭也不回,我繼續向前走,我要來便來,要走便走,這三隻愛吠,便在那慢慢吠好了。 腦後忽然響起風聲,夾雜著濃郁的脂粉氣息,一雙肥碩的手突然伸過來扯我的袖子,伴隨著氣急變調的尖聲:「叫你站住你沒聽見?!」 我站住,回頭,怒瞪那雙屬於劉媽的肥手:「拿開你的髒手!」 劉媽在府裡是夫人親信,受上下人等諂媚慣了,自以為可以比得上半個主子,如今被我這來歷不明的野丫頭呵斥,氣得渾身肥肉都哆嗦起來:「你你你……你你你敢罵我?」 「我為什麼不敢罵你?」我直視她陷在肥肉堆裡的細長眼睛,這老女人,不知在府裡卷了多少體己,瞧吃得這肥樣:「西平侯是我舅舅,我是你的主子,你一個下人,對主子這樣說話,還敢動手動腳,按府規就是挨板子的規矩,罵你算什麼?你再不放手,我就代夫人教訓你!」 還沒等氣得直翻眼白的劉媽說話,一旁的沐昕已經耐不住了:「你算什麼東西,配代我娘教訓劉媽?」 瘦長的張媽趕上來,陰惻惻的道:「姑娘這話說得奇怪,夫人是你的長輩,劉媽是夫人房中人,要教訓劉媽,也自有夫人親裁,你一個寄居候府的外姓人,又是晚輩,說這話不合適吧?」 好個張媽,倒比那個只知長肥肉不知長腦袋的劉媽精明利害得多,一句「寄居侯府的外姓人」,毒辣得很,我不看她,冷笑,只是低頭看向那只仍抓著我袖子不放的手:「我再說一遍,你放不放?」 劉媽撇了撇嘴,倨傲的將頭轉向一邊:「你給四少爺賠了不是,我自然放了你,否則,休想!」 「哦。」我點點頭,看看四周,不遠處的護衛已經聽到這裡的動靜,漸漸靠近了來,卻礙於兩邊的身份都敏感,不好干涉,遠遠的梭巡著。 我用空著的那只手招了招,示意一個面相清秀老實的小護衛上前:「來,你過來。」 那護衛面色猶豫的上前,我笑了笑:「等著,有事交代給你。」 轉頭去看劉媽:「你不放是嗎……」我拖長了聲音:「那就只好得罪了!」 下一瞬,一柄尖利的小刀飛快的翻出我掌心,刷的一聲,狠狠紮在劉媽手背上。 劉媽啊的一聲慘叫,抱著手便跳了起來,我看著她手背上滲出的不多的幾滴鮮血,心裡冷冷的笑,裝什麼裝?我怎會不知下手輕重,不過小小懲戒罷了,說實話,我忍那些看來和順實則詭秘的眼神已經很久了,正好殺只肥母雞,給眾猴好生看看。 拍拍手,將娘親給我防身的那把小刀收好,我若無其事,微笑著對那名小護衛道:「喏,送劉媽回夫人房裡,就說劉媽犯上,對懷素小姐口出惡言,動手拉扯,懷素無奈,為求脫身,只好出此下策,夫人出身高貴,門庭端方,夫人房裡人,個個謹嚴端肅恪守規矩,劉媽此等行徑,實在有傷夫人厚德,令人為夫人不忿,現將劉媽送回,還請夫人裁決。」 那護衛滿臉古怪的聽了,想笑不敢笑的樣子,我也不理他,想起了什麼,又囑咐了一句:「你給夫人說,懷素說了,知道夫人公正,必不會容忍這類欺主惡奴,壞了侯府治家謹嚴的名聲,想來打罵都是輕的,但想這老貨也只是一時糊塗,還請夫人千萬只是小小懲戒就好。」 護衛們一臉古怪的看著兀自捧著流血的手嚎啕的劉媽,再看看滿是悲憫爛漫之色的我,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我理理袖子,施施然往回走,出了這檔事,我也懶得去請安了,何況現在也不宜去迎接夫人的怒火,倒是到了晚間,舅舅不見我來請安,定會問起,有這些護衛們說個事情大概,以舅舅的脾氣,我也不愁夫人還會想護著這老女人。 我盤算得愉快,卻忘記了始作俑者一直在一邊目瞪口呆的看著。 走不了兩步,辮子一緊,扯得頭皮生痛,我心火一冒,今天這是犯太歲了還是怎的,一會兒扯衣服一會兒扯辮子,有完沒完? 艱難的護著辮梢回頭,果然是那小霸王,長而黑的眉高高的挑起,目光中滿是怒火:「你這心機惡毒的野種!」 我這回卻不生氣了,嘻嘻一笑,也不說話,手一翻,那柄刀再次出現在我掌心。 沐昕的目光跳了一跳,似乎不相信我居然會把這把刀對他亮出來,眼神裡隱隱有些畏怯,卻仍倔強的抓著我的辮子不放。 護衛們卻緊張了,刀子插在僕婦手上和對著四少爺那絕對不是一回事,我的手狠他們是見識到了,當下都緊張的圍了過來。 看他們如臨大敵的模樣。我懶洋洋回頭一笑。 沐昕的目光正迎上我這一笑,突然一震,眼神微微迷亂,還未及反應,刀光一閃,筆直落下。 刷! 沐昕應聲而倒。 我扯過只剩一半的髮辮,滿不在乎的離開。 那一刀,斬斷了被抓住的辮梢。 將全身力氣用在辮子上的沐昕因此手中一空,乍失平衡,抓著一截烏黑的辮子狼狽的向後栽倒。 護衛和劉媽驚呼著紛紛去扶持,嘈雜聲裡,我微微笑,聲音清朗,迤邐而去。 「昔有割袍斷義,今有割發脫困,懷素不讓先賢,沐君枉作小人。」 走出很遠,無意中回頭,尚見那錦衣華服的小人兒,抓著一截辮子,呆呆的站在人群中,夕陽的昏黃的光,正照在他身上和我的斷發上,只覺得他眉目清遠,卻看不清神情,而那發幽黑閃亮,黑珍珠般流轉著潤澤的光。 我看著那辮子,萬分可惜,要知道,長成這般長度,對我來說,很不容易的。 然而終究是,一笑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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