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一片冰心在玉壺 | 上頁 下頁
一〇三


  他一徑說著,趙渝表面上雖然低垂著頭輕點,心裡卻冷笑道:「你皇祖母是蕭太后,她要是會喜歡我,那恐怕也當不上太后了。」

  看不見她表情,對於趙渝此時所思所想渾然不知,耶律洪基沉沉地歎了口氣,余光瞥見蕭觀音,便沒再說下去,轉而道:「過了晌午還要『燒飯』,公主身子嬌弱,到時還是歇歇吧。」

  「我不要緊的。」趙渝聲音低柔,婉言道。

  耶律洪基卻不容她拒絕:「待會我會派侍衛過來領公主去歇息的牙帳。」說罷,不待趙渝抬眼,他便已大步走開。趙渝顰眉,暗哼了聲,舉袖拭淚,微側了臉望了展昭一眼,,示意他近前來。

  展昭一直在距離趙渝丈許之處靜靜守候,他耳力甚好,耶律洪基對公主所之話自然都聽得清清楚楚,此時見趙渝示意,便上前幾步,微垂了頭候命。

  「展護衛,何為『燒飯』?」

  趙渝悄聲問道。來時她只大概學了些遼國風俗,細細看得是婚娶風俗,卻怎麼也想不到來了遼國之後,先需用的竟是喪葬風俗。

  「燒飯就是生焚太后所寵奴婢、所乘鞍馬以殉之,還有祭祀的飲食之物也盡焚之,故而叫燒飯。」來遼國之前,展昭時曾用了許多時間認真詳讀過與遼國有關的書冊,都是公孫策特地選出給他,甚是詳盡,自然難不到他。

  「生焚!」

  聽得這二字,趙渝忍不住倒抽口氣,果然是蠻夷之地,竟然還有將人生焚之舉。這種場面,自己是看了,恐怕就是要真的昏過去了。

  「公主不妨就依殿下所言,到牙帳中歇息便是。」展昭道。

  趙渝點了點頭:「也只好如此了。」這般慘烈場面,非她不願,而實在是不能,若然蕭氏一族之人要拿此事來找她麻煩,也只好認了。

  過了一會,果然有耶律洪基的侍衛奉命前來引趙渝往牙帳。

  未免失禮,當著旁人的面,趙渝朝展昭道:「展護衛,我身子弱見不得血,你就替我去吧。」

  「展昭領命。」展昭恭敬道。

  安排了其他幾名侍衛隨侍在趙渝身邊,展昭方才辭過趙渝,整理衣袍,往祭壇而去。

  趙渝隨著侍衛往南面牙帳而去,才行一半便碰見了從另外方向而來的蕭觀音,及其兄蕭信,與他們一起同行的正是她見了便想皺眉的耶律菩薩奴。

  能碰見趙渝,蕭信顯然很是歡喜,也不理妹妹直扯他,上前就大大咧咧道:「公主可是往殿下的牙帳?同我來便是,我是蕭信。」

  這番沒頭沒頭的話聽得趙渝一頭霧水,蕭觀音也忍不住暗自直搖頭,僅耶律菩薩奴仍是面無表情,盯著趙渝,目光冰冷。

  「你不認得我?」看趙渝沒反應,蕭信奇道,撓撓頭後又笑道,「你來的日子短,以後就認得了。殿下便同我大哥一般,你便是我的嫂嫂。」

  被他弄得更糊塗了,趙渝仍在發愣。

  此時,耶律菩薩奴方才緩緩開口道:「這位是睿祥郡主的胞兄,琪親王蕭信。」

  原來是蕭觀音的哥哥,多半是來者不善,趙渝本能地起了戒心,淡淡道:「恕我失禮,原來是琪親王。」

  蕭信對於這位大宋公主並沒有如妹妹一般的敵意,見趙渝生得嬌弱,楚楚可憐,與大遼女人的美截然不同,憑空地便對她生出好感來,只覺得她生來就讓人憐惜的。

  在他盛情之下,就差伸手拽著她走,趙渝也只好與他們同行。可還未走出兩步,便聽見蕭觀音輕輕柔柔地開口了。

  「公主與皇太后素未謀面,可方才竟也如此傷心,當真是不易啊。」

  此問早就在自己預料之中,趙渝平靜回答道:「蕭太後母儀天下,我欽慕已久,卻未想竟無緣相見,這幾日來每每想起,都禁不住悲從中來。」說著她舉袖拭淚,嬌嬌柔柔,直看呆了蕭信。

  「真沒想到,原來你們宋人對我們遼國太后也會有欽慕之情。」蕭觀音冷眼瞧她,淡淡道,「不明白公主的人,只怕還以為公主是在做戲,為了討查刺哥哥歡心。」

  做戲是真,不過還真不是為了討耶律洪基的歡心,趙渝在心中暗道,正想反唇相譏,蕭信卻已經開口道:「妹妹你也想得太多了,人家只會說公主心地善良,哪裡會往做戲那面想去。」

  這個傻哥哥,連心眼都不長一個,蕭觀音是恨不能堵上哥哥的嘴。而趙渝只道蕭信說的是反話,他兄妹二人一唱一和,是存了心的想羞辱自己。她抿唇不答,只顧往前走去,此處都是草地,她根本走不慣,又心中鬱悶,沒留神腳底下,被草叢中的石頭絆住,身子頓時向後仰去,眼看就要摔個面朝天……

  還好,她跌入一具寬闊的胸膛之中,趙渝慶倖地抬眼,正對上那雙冷冰冰的眼睛,頓時垂下眼來。以其讓此人幫忙,她寧可摔下去算了。

  耶律菩薩奴將她扶穩,無事一般繼續往前走去。趙渝本以為他定會趁機出言相譏,卻沒料到他竟什麼都沒說,大大出乎她的意料。方才他的手扶在她腰上的位置,似乎余溫猶在,只覺得熱熱的,她的臉陡然間發燙起來。

  第四十八章

  祭臺上的「燒飯」正在進行中。

  兩匹白駱駝被牢牢捆住,並排屈膝跪著,它們曾為蕭太后拉過無數次車,而眼下所以它們則須得殉葬。似乎明白即將到來的命運,白駱駝逆來順受地安靜跪著,那身雪白的皮毛在日光下光潔地刺目。

  祭司念完繁長的祭文,號角聲嗚嗚地被吹響,駱駝被突如其來的響聲驚得顫抖了一下,眼睛不安地四下張望著,在它們看不到的身後,一把鑲滿華貴寶石的匕首被祭司高高捧起,刃鋒雪亮……

  祭台下,展昭微微垂下雙目,不欲再看。他的劍下雖也曾殺過人,卻不曾有過這般無辜的生靈。

  刀劃過駱駝脖頸時,他聽到極輕微的撕裂聲,像是風快捷無比地刮過的聲音,卻轉而被一種響亮的悲鳴聲掩蓋住。

  是祭臺上白駱駝在悲鳴,如泣如訴。

  頓時,四下裡的其他駱駝、馬匹聽到這悲鳴之聲,亦鳴叫長嘶起來。裡裡外外的馬嘶駝鳴,如一曲淒厲的挽歌,幾乎將人群淹沒。

  祭臺上的柴堆高處,被綁在木柱上等待被焚燒的人神情呆滯,恍若猶在夢中,那是幾名容貌姣好的遼人侍女,伺候蕭太后多年,而今也不得不隨太后而去。隨著火堆被燃起,慘叫聲撕心裂肺,直刺向人心……

  祭台下無人出聲,展昭低著頭,袖中的手卻緊握成拳,幾乎要攥出水來,只恨自己身為宋人,連說法的餘地都沒有,根本無力阻止。可周遭這些遼國貴族高官,竟然無一人開口。畜牲尚且有憐憫之心,而人……

  此時時刻,他突然希望莫研就在自己的身邊,就算不能將她摟在懷中,但就算能夠握住她的手,對他而言,也是無比的安慰。轉念又想,這樣的場面,她還是不在更好些。她就在中京的大同館中,好端端的,自己只要回去就能見到她了。

  他情不自禁地微微歎口氣:她和他在一起,沒有比這更好的事了。

  雖然隔得遠,而且尚在牙帳之中,可那些駝馬的嘶鳴之聲卻是擋也擋不住,穿透厚厚的氈布,清清楚楚地傳到每個人的耳中。

  趙渝和蕭觀音表情都有些不自在。蕭信側耳細聽,半晌歎了口氣:「可惜了那兩匹白駱駝,那可是日行八百的天山雪駝,我記得還是南院大王三年前費勁周折尋來的,是吧?」

  耶律菩薩奴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並不多言。

  「可惜,真是可惜。」蕭信又搖搖頭,歎氣道,「當初還不如給了我。」

  蕭觀音聽他說起來沒完沒了,惱道:「哥哥你又胡說什麼,白駱駝給太后殉葬,是無上榮耀,何來可惜。你再胡說,我就告訴阿爹,讓他罰你不許出門。」

  「本來就是可惜嘛……」蕭信話說一半,看見妹妹臉色,只好連忙道,「好好好,不說就不說了。」

  趙渝自進帳後就一直沉默不語,聽著隱隱的悲鳴,饒得已是初夏,還是覺得寒意滲入,攏了攏領口,才低首端起茶碗。茶是乳茶,由茶、乳加鹽煮成,奶香撲鼻,此時喝來,倒有定人心神之效。自打來了遼國,這還是她所吃之中,唯一不反感的遼國食物。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專心喝著,極力不去聽帳外的聲響。

  「公主,你喜不喜歡射鹿?」蕭信根本就閑不下來,又轉向趙渝,笑問道。他因見趙渝飲茶模樣斯斯文文,便如小時候看過的仕女圖上的人兒一般好看,忍不住想和她說話,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沒法找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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