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一片冰心在玉壺 | 上頁 下頁
四一


  艙內,展昭與甯晉正在下棋,吳子楚在旁觀戰;白盈玉獨自支著肘,望著船窗外的縹緲水霧,一徑怔怔出神;莫研不耐窩在艙中,閑來無事,便去幫忙船家燒飯。

  一局下畢,甯晉正想數目,抬頭見展昭唇邊淺淺的笑,索性也不數了,歎氣道:「沒勁沒勁,贏了不高興,輸了你也不著急,和你一塊下棋可真沒勁。」

  「殿下見諒。」展昭微笑道。

  正說著,莫研快快活活地走進來,捧著一個小木桶,熱氣騰騰,香味四溢,直引得人食指大動。她身後船家婆娘拿著一摞木碗並竹筷,笑道:「船上簡陋,還請你們將就著用些。」

  甯晉湊上前瞧木桶內,香歸香,卻僅僅只是一桶粥而已。看那婆娘放下碗筷就出去了,他不由奇道:「連小菜都沒有?就光吃粥?」

  「這魚粥味道很好。」莫研已經盛了一碗,遞給展昭。

  吳子楚也替甯晉盛好遞過去,笑道:「殿下,出門在外,將就些便是。」甯晉無法,不吃就得餓著,只好接過,淺淺嘗了幾口,卻發現魚粥黏稠香滑,不僅熬煮的火候恰到好處,而且將魚的腥氣盡去,而鮮味盡顯。

  「想不到一個鄉野的船家婆娘竟有如此好手藝。」甯晉嘖嘖稱讚,朝吳子楚道:「真該請她當咱們的廚娘。」

  莫研剛給自己盛了碗,聞言搖頭道:「在江上多逍遙自在,你們王侯將相家裡頭有什麼好玩的。……你不餓麼?」後半句話卻是對白盈玉所說。她見這位白大小姐仍舊靠在窗邊,似乎沒有要過來盛粥的打算。

  白盈玉微楞,看著粗糙的碗筷,素日都是丫環將飯菜佈置好,請她上桌用飯,便是在大船上也是有下人伺候著,她何嘗自己動手盛過一碗飯。而在這小舟之上,莫研給展昭盛,是因為展昭受了傷,她理所當然地認為自己應該照顧他;吳子楚給甯晉盛,是因為主僕尊卑。誰都沒有想起替白盈玉也盛碗粥。

  「此地不比府上,小姐還是用些為好。船上沒有點心,現下若不吃,只怕便要餓到明日。」展昭好言勸道。

  白盈玉略一遲疑,家敗至此,再拿自己當大小姐確是可笑,遂上前盛粥。好在粥的味道著實不錯,絲毫不覺難以入口。

  「還有幾天方能到京城?」她初次上京,心中沒底。

  展昭答道:「快的話,大約五六日光景。」

  「如果慢呢?」

  「那就難說了。」他微顰起眉,如果慢的話,很可能就會被殺手追上。五個人中兩人不會武功,自己受傷,莫研那兩三下子自保尚且困難,只剩下吳子楚一人孤掌難鳴。正自煩惱,抬眼見莫研已三口兩口吃完自己那碗,難得的沒有再去盛,看著他道:

  「你還要麼?」

  這丫頭,倒真是一點都沒有煩心事,展昭心裡想著,說出口的卻是:「你怎麼不再多吃點?」

  莫研沖他嫣然一笑:「方才在後頭,我已吃過一些了。」

  「你居然偷吃?」甯晉叫道。

  「做飯總得嘗嘗鹹淡吧。」

  甯晉愣住:「這粥是你熬的?」

  「不是我,難道是你。」莫研自顧接過展昭的碗,複盛了碗遞給他。

  想起方才自己還誇她廚藝好,甯晉恨不能把舌頭咬掉,現下咬不掉舌頭,只好又多吃了兩碗粥。

  用畢飯,天色已黑,吳子楚和莫研商量好各守前後半夜,眾人方各自睡下。

  船在水中載沉載起,展昭素日睡得便淺,加上有傷在身,難以深睡,神志介於半睡半醒之間。只聽見外間流水淙淙,遙遠而熟悉,仿佛身子又回到了那夜的荷塘之中,在水中浮浮沉沉。

  荷莖在周身輕擺,他看不清眼前發亮的是星星還是那人的眼睛。那人對著他伏下身來,嘴唇柔軟的觸感,一小股清泉般的氣體注入他的體內……

  展昭驟然醒來。

  四周一片寂靜,只能聽見江水拍打船舷的波浪聲。甯晉裹著袍子,大概是不適應,皺著眉頭硬睡;白盈玉在另一頭的窄榻上已然睡著;而莫研就半靠在距離他不到一尺的地方,雙手環胸,淺淺而眠。

  一直以來覺得她像個孩子,卻不知為什麼在這個夜裡,看著她的睡顏,他腦中異於平常地亂糟糟起來。她睡著時候的樣子似乎和平日醒時不大相同,眉宇間有種淡淡的哀傷,那模樣讓展昭想起那夜怕蟬叫時的她。

  幾縷髮絲自鬢邊垂下,輕輕地沾在她的唇邊,展昭伸手替她輕柔拂開。她臉上那幾道血痕已淡了許多,鬢邊卻有這一道極淺的月牙形疤痕,不細看卻是難以發覺,也不知她又是何時傷的。好歹是個姑娘家,怎的弄得臉上都是傷,展昭輕輕歎口氣,將那幾縷髮絲掠至她耳後。這小小的碰觸驚醒了莫研,以為有人來襲,睜眼望來,見是展昭,才重新合目睡去。

  展昭的手還未來得及收回,停在半空,此刻才驚覺此舉不妥。再想起夢中之事,他不由對自己惱怒起來,乾脆披上外袍,慢慢挪動受傷的腿,步出船艙,到外間透透氣。

  吳子楚正靜靜地坐在船頭守夜,見展昭出來,笑道:「睡不著?」

  展昭無奈點點頭。

  「你的傷要多休息才是。」

  展昭又點點頭,在他身邊坐下,望著霧氣繚繞的江面,靜靜不語。

  知道他素來話就不多,吳子楚也不引他開口,自從懷中摸出一個陶土做的塤,湊到唇邊試了幾下音,便咿咿嗚嗚地吹起來。

  他吹的是一支古曲: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而上,道阻且長。

  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

  塤的聲音空靈質樸,通透非常。曲調柔和婉轉,徘徊往復,不由令人魂散神牽。展昭怔怔而聽,一時間恍恍惚惚,猶如回到夢中一般。

  次日天色有變,晌午尚是薄雲遮日,到了午後已是陰雲密布,狂風大作。

  眾人在艙內只聽見桅杆吱吱作響,皆是不安。不多時,船家便進來,歉然告知眼看一場大風雨將至,若是勉強行駛,只怕有危險,故不得不靠岸,請他們上岸尋找宿頭。

  雖然不情願,但天公不作美,卻是無法,他們只得聽船家的話。小船匆匆在附近尋了一處靠岸,眾人上岸。

  天色陰沉,風卷著蘆花逼頭蓋臉地打過來,只走了一盞茶功夫,雨便傾盆而至。站在一處高崗上,隔著鋪天蓋地的雨幕望去,此地甚是荒涼,雖有幾處房屋,卻都是斷垣殘壁,莫說是歇息,便是想避雨都不能。

  眾人只好冒雨再往前尋去,行了約半裡地,方見前面有一處茅舍,隱隱可見炊煙嫋嫋,應是有人居住。眾人大喜,忙上前叩門。

  應門的是位雙目失明的老婆婆,聽他們語氣和善,又是渾身濕透,遂將他們迎進屋內。吳子楚不待甯晉吩咐,便上前塞了些碎銀子給老婆婆,央她燒些熱水給他們驅寒。

  老婆婆掂了掂手中的銀兩,知道分量不少,頗為惶恐,顛顛躊躇了半日,從籮筐裡掏摸出幾大塊生薑,才道:「雨水冷,我還是給諸位大爺小姐燒鍋姜湯。」

  雖然眾人衣裳盡濕,幸而所帶包袱裡層都是油布所縫,換洗衣裳都未濕,莫研和白盈玉避進裡屋,換好了衣裳才出來。展昭他們也已在外間換好,吳子楚又替展昭重新換過傷口上的藥。

  「他的傷勢如何?」莫研問吳子楚,她生怕展昭淋了雨,對傷口不利。

  「已經開始收口,沒什麼大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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