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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一


  信默微微抬起頭,眼神中滿是疏遠。他容色鎮定,點頭輕聲說:「相識雖久,相處不長……再說,我們都不是那種能夠輕易看透別人,或者能讓人輕易看透的人。」

  「也許,該換個地方說話。」素盈冷冷地提出建議。

  信默卻立定不動,口氣平和:「娘娘,我們之間當真有那麼多話要說嗎?」

  素盈帶著詫異端詳這個無動於衷的男人——她曾經以為,他留給她的是一場足夠傷心一輩子、在餘生裡想起來就傷感的絕愛,是一出棒打鴛鴦的悲劇,一次肝腸寸斷的暮色馳騁,和一句至真至聖的許諾……但眼前這人,真是她記憶中的男主角、她十五歲時情願託付終身的人嗎?

  「白信默……」素盈搖著頭歎息,「你只在那時需要我?現在用不著,往後也不會站在我這一邊了,對吧?」

  他絲毫不為動容。

  與她有過婚約的白信默已經成為歷史,眼前的他是東宮太子的妹婿。

  素盈忽然明白東宮當初為何會為她的改變無限惋惜——她認為,睿洵眼中看到的不是她,而是他自己想要看到的美好。誰知殊途同歸,她看白信默時,也不過如此。

  「從一開始,你想娶的就是榮安公主?」她的聲音冷硬,裝不出虛偽的豁達。

  信默沒有接口。

  素盈冷冰冰地嘲諷他:「面具已經碎了,做戲還有什麼意義?」

  信默不得不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板地回答:「娘娘穎悟。」

  穎悟……過了這麼久,才穎悟了……

  素盈費了很大力氣才點了點頭:「原來——」

  不是到現在他們之間變得無話可說,是一開始就沒有那麼多話。他說完了他準備好的謊言,現在連謊言也沒有了。

  素盈默默從他身邊走過,擦肩的一瞬,他似乎不由自主地想偏頭看她,但忍住了別過臉。

  這無情無義的人……

  素盈忽然想到:她的夫君有令人驚訝的先見之明——把藏身深淵中的魚看太清楚,果然會大失所望。

  她咬緊牙,不准自己失望。

  只在謊言中存在過的美好,不值得失望。

  素盈走得很慢,信則也慢慢地跟著,始終走在她身後半步的地方。素盈心中並無目的地,走著走著漸漸離開獵營,走入空曠的野地。

  碧空裡一道雲痕遠遠地落在天野交際處,她眼望那澄藍上僅有的潔白,望得出了神。寂靜的四野中,除了偶爾從營地傳來的模糊人聲,就只剩下她發間的金銀垂飾被風拂動發出的泠泠輕音。

  打破靜謐時,她的口氣有點茫然,仿佛心神還在迷失:「白瀟瀟為他說媒,是真心想要與我家聯姻嗎?白家從什麼時候開始謀求尚主?」

  信則細聲回答:「是從家父得知榮安公主時常往來東宮的時候——那時信默十四歲,公主十一歲。」

  素盈回頭看了信則一眼:「你說話倒是痛快!」

  信則坦言道:「沒有選擇站在娘娘這邊的,是信默,不是小人。」

  素盈表情木然,並不信。「你要違背白家的意思,捲入東宮和中宮之間?」

  「娘娘知道的——小人選了宮廷為家。」信則即使隨隨便便站著,腰和背還是不自覺地弓著。樣子謙卑,說話卻不慌不忙:「何況白家對小人早就不存希翼,父親與弟弟們決定袖手旁觀時,也沒有支會小人。」

  素盈仍然不信:這是白家兄弟慣用的伎倆,一個走陽關道、一個走獨木橋,不管哪個走錯了,還有另一個可以救急。也許就在剛才,在她面前,這兩兄弟已經用她看不見的表情交換了意見。她對白家再不敢小窺,但她不介意借此機會聽上一段。他想示好,總該有誠意說些真話。

  「我十五歲的時候,以為遇到一個樣樣出眾的年輕人,發現我的優點,許諾與我白頭偕老,此生就完滿無缺。現在才醒悟——十五歲的我太年輕,而那時的他二十歲,出入宮廷逾十年!他不可能像我那樣天真……」素盈淺淺一笑,卻掩不住眼中淒涼:「如果我不是成為皇后,而是嫁入某個侯門朱戶,或許偶爾想起這段感情,還會偷偷地微笑。」

  這不是假話。她還記得那天的晚霞,野雲四合的荒原,孤樹,湖泊,他熾熱的呼吸和溫柔的嗓音——一切美得不可褻瀆。

  可惜,不是每一個付出過真心去對待的人,都會用同樣的真心回報。回顧美夢,只留一聲歎息:「無法想像,他在留給我這樣的回憶時,心裡惦記的是榮安。」

  「世上有一種人,為了他們得不到的東西殫精竭慮,那些能夠輕易得到的,他們都視為理所當然,不大在意——榮安公主就是這種人。」信則心平氣和地說:「信默與蘭陵郡王在公主眼中並沒有很大分別。他們唯一的不同,就是蘭陵郡王和所有貴族少年一樣,把尚主當作榮耀,並且不掩飾他們很願意獲得這種榮耀。而信默,永遠不會讓公主覺得能夠得到他,至少,不會讓她覺得她能夠得到他的全部——他永遠不會把翡翠給榮安公主,甚至會讓公主產生錯覺,以為他還在留戀娘娘。公主心裡一日有娘娘的陰影,就會一日竭力博得他的歡心。」

  他攤開手,翡翠下端的流蘇從掌心瀉下。

  素盈凝望著翡翠淺色的光彩,覺得它在白晝裡有些刺眼:它和她都是信默的計劃,她卻把別人利用她的工具一直珍藏。

  「當初,信默與令兄同在東宮,公主一向以為他們兩個都屬意於她,對他們幾乎一視同仁。令兄處事小心謹慎,深得東宮賞識。所以信默決定另闢蹊徑。

  「與琚相當面生隙之後,信默被調離東宮。他向公主走遠一步,公主果然向他走近兩步。她在她母親面前使力,將信默調任丹茜宮。這之後,信默決心大膽放手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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