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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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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時間的飛行讓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低啞,但語氣卻透出幾分愉悅與興奮。 宗瑛透過舷窗看出去,陰雲盤踞在空中,仿佛還要下雪的樣子,身後接連有乘客下機,久睡醒來的宗瑛卻遲鈍地抱著羽絨服發呆。盛清讓側身解開她的安全帶,察覺到她的恍惚,探身低頭挨了下她額頭溫度,確認她沒有發燒才松一口氣,轉而遞去一隻保溫杯。 喝一口溫度恰到好處的熱水,感官才緩慢蘇醒,到了室外,真正踏上這北國土地,迎面撲來的寒冷,才叫人徹底醒了。 風裡有雪的氣味,冷冽,又鋒利。 坐車直奔赫爾辛基中央火車站,盛清讓拿著他的手記本,打算按照記錄下來的攻略指引去寄存行李,同時徵求宗瑛意見:「我們去羅瓦涅米的火車是晚上的班次,現在還有幾個小時,可以出去吃飯,走一走。」 宗瑛捧著保溫杯點頭說:「我在這裡等你。」 盛清讓獲允,立刻推著行李去寄存,宗瑛轉過身看向外面的曼納海姆大街,想起去年獨自在客廳看拉普蘭德的紀錄片,那晚她與盛清讓在家中第一次狹路相逢,沒有想到如今自己會真的踏上芬蘭去往北極圈,更沒有想到這位不速之客會留在這裡,努力適應嶄新的生活。 出了中央火車站,在街邊餐廳吃了飯,兩人路過岩石教堂。 宗瑛對它略有耳聞,從整塊岩石中開鑿出的教堂,外觀不過一塊高地,內裡卻別有洞天。 從隧道般的入口進去,直徑24米的巨大穹頂及支撐它的一百根銅條擴張了整個空間,置身其中,絲毫沒有身在地下的壓迫感。 臨近傍晚,教堂裡人已寥寥,起初還有琴聲,很快連琴聲也停了。 蠟燭靜靜地燃燒,特殊的設計使得教堂內有一種天然的肅穆感。 天光漸漸暗了,兩個人在長椅裡坐下來,誰也沒有說話。 過去的大半年,兩人都經歷了諸多起伏與變化,人生往前走,但偶爾停下來,過去那些點滴便翻湧而至。 這回憶對於盛清讓而言,尤為強烈。去年年末剛出院那會,他站在699公寓的陽臺上也時常會想,七十多年前自己那一屋子的物品後來是由誰去處理、又是如何處理的,清蕙以及家裡的那些孩子們後來又去了哪裡? 諸多關於過去的疑惑不解,現在想來也都是難以查證的遺憾。 公寓樓下花園不復往日般鬱鬱蔥蔥,也無金髮女子在周日早晨催促孩子們去教堂,更不會有葉先生跑出來幫忙叫車……神奇的命運眷顧,讓他在此時此地登陸,然對他而言,1937的確是再也回不去的彼岸了。 兩人坐了半個小時,默契地起身往外走。 一出教堂,宗瑛忽覺臉上一涼,很快就有雪片接二連三地落下來。 沒帶傘,她縮了縮脖子,轉頭看盛清讓,他穿著一件短羽絨服,戴了一頂帽子,因為散光新配了一副眼鏡,這時正低頭看手機上保存的地圖,模樣起來倒像個學生。 夜雪紛紛,忽然,他將帽子扣到宗瑛頭上,一句多餘的話也沒有,拉過宗瑛的手就往中央火車站的方向走。 快步趕回車站取了行李,不急不忙喝完一杯熱飲,就等到了去往北極圈的深夜列車。 宗瑛不曉得他是從哪裡租到的WIFI,他甚至熟練點開手機裡存著的二維碼檢票,對新事物的適應速度快得超出她想像。 上了車,安放妥行李,在溫暖的車廂裡坐下來,睡意卻因為剛才喝的一杯熱咖啡而被迫出走,哪怕閉上眼,也遲遲無法入眠。 白綠相間的VR列車在寬軌上疾馳,平穩駛向極北之地,夜也愈深。 盛清讓拿著Kindle看書,宗瑛摘掉眼罩放棄入眠計劃。 「怎麼了,不舒服?」 「不太睡得著,又不知道該做什麼。」 「那我講個笑話?」 「蝦蝦(謝謝)嗎?」 宗瑛說著扭頭看他,目光相觸,憶及舊事,兩個人不約而同笑了。 去年宗瑛術後住院那陣,腿傷未愈的盛清讓每天都去看她,但又不曉得怎麼逗她開心,便聽從外婆方女士建議,去網上找笑話段子。 他精挑細選了幾個,用來打頭陣的便是一個關於上海話的笑話,說:「一隻螃蟹遇到一隻蝦,打招呼。蝦對螃蟹說:蟹蟹;螃蟹對蝦說:蝦蝦(滬語謝謝諧音)!」 宗瑛聽得毫無反應,他講:「所以這個螃蟹是個上海螃蟹。」 宗瑛:「……」 由於講笑話天賦欠缺,從此盛清讓便不敢輕易提講笑話的事,今天斗膽重提,還是免不了被調侃。 免去兩個時代的來回奔波,免去擔驚受怕,兩個人朝夕相處,也能逐漸發現對方生動的一面。 車廂裡太安靜,低低笑聲仿佛都擾了這夜晚,盛清讓伸手輕緩攬過宗瑛的頭,提供肩膀給她枕靠:「接著睡吧,睡醒就到了。」 這聲音令人安心,挨在他肩膀上,宗瑛隱約捕捉到不同於香水的溫暖氣味。 深夜火車穿梭在童話雪國中,幾乎整車人都漸漸陷入夢境,車外是隱匿在夜幕中紛飛的大雪,車內是肩頭傳來的均勻呼吸聲和自己的心跳聲,盛清讓放下Kindle,摘掉眼鏡,稍稍偏頭,輕挨向對方,閉上眼,想起剛剛在書上看到的—— 「凡事都若偶然的湊巧,結果卻又若宿命的必然。」① 【① 引自沈從文《一個傳奇的本事》附記。】 拉普蘭德還未開春,伊納裡湖仍然冰封。 迎接他們的,是清早白茫茫的羅瓦涅米——傳說中聖誕老人的故鄉,二戰期間幾乎被夷為平地的芬蘭北部城市。 氣溫越來越低,衣服也越裹越厚,加上雪路對行李箱滾輪一點也不友好,推著箱子走上一陣便氣喘吁吁。 轉車再往北走行八公里,就是地處北極圈的聖誕老人村。 不是聖誕節,卻處處都是聖誕元素,除了可以跨越北極圈,花錢得到一張「入境」北極的證書,還可以去郵局寄一張定時明信片,它會等到聖誕節的時候,再漂洋過海抵達目的地。 宗瑛從包裡翻出筆,洋洋灑灑幾乎將整張卡片寫滿,收件地址寫了699號公寓,收件人卻是盛清讓,最後一句留言是:「生日快樂。」 一百多年前,公共租界愛文義路廣仁醫院出生的盛清讓,生日就在聖誕前夜,12月24日。 去年年末兵荒馬亂,錯過了他的生日,那麼從今往後,她都會努力不再錯過。 跨越北極圈繼續往北的路上,宗瑛留意到盛清讓時不時查看實時極光預報圖。 她於是問:「今天能看到極光嗎?」 盛清讓盯著屏幕上的Kp指數搖搖頭。 並不是人人都有幸得見極光,但一路往北,對極光的期待自然也愈發強烈。 然而當晚兩個人喝著熱飲在窗邊熬到半夜,也未見極光至。 離開北極圈的最後一晚,夜宿薩利色爾卡玻璃屋,抵達酒店時都已困得不行,累日終遇一落腳點,匆匆吃了飯洗了澡,便早早歇了。 完全由玻璃組成的房間,躺在床上仰望穹頂,夜空一覽無餘,仿佛露宿野外雪地。 外面靜悄悄的,屋子裡溫度溫暖宜人,拉起半邊矮簾,彼此相擁窩在柔軟的床上,睡意很快來襲。 將近淩晨一點,盛清讓放在枕邊的手機,忽然推進來一條信息,將他從睡夢中吵醒。 他拿過手機看了眼屏幕上推送的消息,忽然察覺有些異樣,下意識看向天空—— 沉甸甸的單調夜幕像是被人撕開,跳舞的極光迫不及待地湧現,玻璃屋外高聳的雪松在極光竄動中似乎也換了模樣。 他輕輕推醒宗瑛,宗瑛睡眼蒙矓地往穹頂上空看,飛快變幻的熒光緞帶,宛如精靈們開舞會,越聚越多。 某個瞬間,仿佛置身深海,頭頂是曼妙壯麗的光,翻覆湧動幻化,夜空從未如此絢麗多變。 這一夜,兩人各自做了夢。 夢裡,等待的風景,總會到來。 等待的人,也總會出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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