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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四


  聯想起宗瑛回答時難辨的神色變化,盛清讓眉目中多了幾分憂慮,問薛選青:「是因為攀岩發生的事故嗎?」

  薛選青愕然抬頭看他一眼:「你知道?」

  盛清讓搖頭:「不,我只是猜測。」他抿唇稍頓,皺眉問:「所以是——宗小姐在攀岩過程中傷了手,無法上手術臺才轉了行?」

  薛選青聽他講完,迅速低頭連吸幾口煙,動作裡藏滿焦慮與懊惱。

  她接連反駁:「不、不是……」說著突然抬了下頭,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緒,接著道:「那天宗瑛最後一次和隊裡一起出去,說爬完這一次就不爬了,因為攀岩對指關節的壓力很大,很費手。

  「外科手術對手的穩定性和耐力要求非常高,神經外科醫生的手尤其金貴。

  「她從心底裡喜歡神經外科,這種取捨也許是必要的。」

  薛選青一路鋪墊,說完又低頭抽兩口煙,才接著往下講:「那天天氣很好,我記得。才下過雨,空氣也特別乾淨,我們選了一條常規路線。那條路線難度等級合適,我爬過很多遍,非常熟悉,每一個難點我都很清楚。」

  她言辭已經出現些許失序:「因為太熟悉,大家又起哄,所以就去掉了保護,但不巧的是我小腿抽筋了,雖然岩壁上打了掛片——」

  薛選青的臉被煙霧籠罩,長久停頓之後,煙霧都散去,她聲音委頓下來:「宗瑛救了我,但是傷了手。」

  盛清讓聽到這裡,想起宗瑛講「一些事故」時的模樣,心不由得一緊。

  薛選青短促歎一口氣:「損傷很嚴重,但當時她對恢復很樂觀,努力恢復了很長時間,等到各項檢查都正常,她上了一台手術。那個病例很複雜,手術風險很高,方案準備了好幾套,但最後還是失敗了,那時鬧得很大,也不曉得病人家屬從哪裡知道她曾經受過傷的事情,拿這個來攻擊她和醫院,質問為什麼要讓這樣的醫生上臺——

  「她把自己關了一個月,一個月之後我去找她,她桌上一摞書,說要考試,還反而跟我講『沒有走不下去的路,只要想,總有辦法』。」

  薛選青說著重新點起一支煙,感覺無法繼續講時,盛清讓替她做了總結:「所以她與你成了同事。」

  「對。」全部講完,薛選青的聲音平靜了一些,只有夾煙的手指止不住顫抖,「她很聰明,捨得吃苦,領悟能力很好,做事穩妥專心,有些方面她比我們更專業。」

  盛清讓被她的話帶進回憶,腦海裡卻不住浮現出宗瑛專注工作的模樣,到最後出現的一格畫面,則是她站在陽臺裡抽煙的落寞側影。

  看起來無所不能的表像之下,是獨自吞咽的艱辛。她一路咬牙前行的時光,或許從更早前就開始了。

  盛清讓回想起公寓牆上宗瑛鮮露微笑的照片,歎聲問道:「宗小姐是什麼時候開始抽煙的?」

  薛選青屈指輕彈煙灰,講:「她第一次出現場就遇到高度腐敗的屍體,味道太重了,而且那次連續工作了很長時間,衣服也來不及換,再加上倒班的疲勞,就開始抽煙。幾年下來,多少有一些煙癮,但我最近不怎麼見她抽了,好像是要戒了。」

  講到這裡,薛選青想起剛才看過的病歷板:「大概是因為生病戒的吧。」

  盛清讓馬上問:「宗瑛的病況到底如何?」

  薛選青轉過身,語聲中疲態越發明顯,無奈並嘆息:「你自己問她吧。」

  話音剛落,她的手機鈴聲響起——急診護士站打來的電話。

  護士講:「神經外科過來收病人了,馬上轉過去,你來一下。」

  薛選青掛掉電話火速折回去,盛清讓緊跟其後。

  從急診樓轉入神經外科的病區,宗瑛仍在沉睡。

  等全部安頓好,病區走廊裡的掛鐘已經跳過了零點,紅彤彤的數字顯示「00:00:05」,病房外的萬家燈火,也逐漸要熄滅了。

  夜一點點深了,到淩晨五點多的時候,薛選青突然接到單位的電話,因此出了病房,而這時守在病床邊的盛清讓突然察覺宗瑛動了一動,連忙直起身按亮了燈。

  宗瑛睜開眼,看到的是醫院病房的天花板,她的視線移向右側方,又看到盛清讓的臉,片刻恍惚之後她大概想明白了——她應該是昏迷之後,被送到了醫院。而送她來醫院的人,是盛清讓。

  盛清讓克制焦急情緒,俯身詢問:「宗小姐,能聽到我說話嗎?」

  宗瑛先是隔著氧氣面罩回應他,最後索性抬起手摘掉了面罩,啞著聲講:「我聽得到……我想坐起來。」

  心急反亂,盛清讓不知道怎樣才能調整護理床的角度,一時手足無措。

  宗瑛說:「扶我坐起來就可以。」言罷轉頭看一眼病房門口,隔著一塊玻璃看到站在走廊裡打電話的薛選青:「選青也來了嗎?」

  盛清讓這才扶她坐起,又拿過墊子給她靠著,解釋道:「是我打電話請她來的。」

  宗瑛抬手想看時間,手腕上卻只鬆鬆垮垮地套了個住院手環。

  盛清讓連忙給她遞去水杯,默契地告訴她時間:「現在五點半了。」

  她接過杯子,節制緩慢地飲水。

  盛清讓目不轉睛地看她喝水,宗瑛被他看得不自在。

  「怎麼了?」

  「「我很擔心,我想知道——」他眸光在她臉上停留,「你到底怎麼了。」

  宗瑛側身放下水杯,回應他焦急探詢的目光:「簡單說就是——」她指指自己的腦袋:「這裡埋了一顆不定時的炸彈。」

  盛清讓喉嚨口驟緊,又急於求證,脫口道:「可以治療,對嗎?」

  暗光中,宗瑛看著他的眼睛沉默數秒,緩聲回道:「對。」她語聲低啞,坦然承認:「但我的情況比較複雜,所以要承擔更高的風險。」

  所以想在這之前立遺囑,想在這之前解開嚴曼猝然離世的謎團。

  而他能幫的實在太少,他甚至沒法陪在她身邊。已經五點三十四分,再過二十六分鐘,他就將再次從這個時代消失。盛清讓右手下意識地想握緊宗瑛的手,想給她一點安慰,然而指尖將觸的刹那,門外突然傳來薛選青的聲音:「你來幹什麼?」

  那語氣中充滿敵意,盛清讓收回手,和宗瑛循聲看向門口,只見薛選青正與來者對峙。

  緊接著大姑的聲音乍然響起:「我是她大姑,我為什麼不能來?我倒要問問,你是哪個?」

  薛選青毫不退讓:「宗瑛現在在休息,要探病你挑個好時間行伐?」

  「聽說她昏迷了我才來的!」大姑趁薛選青不備,一把推開病房門,看到宗瑛坐著而不是躺著,松一口氣講,「不是已經醒了嘛!」她不顧阻攔往裡走,看到盛清讓又問:「你又是哪個?請讓一讓好伐?」

  盛清讓剛起身,大姑就霍地往椅子裡一坐,抓住宗瑛的手道:「我剛剛在樓上聽護士講你昏迷被送進來了,急得要命就下來看看,你醒來就好,醒來就好。」

  宗瑛不吭聲。

  大姑講:「你還在生上次那件事的氣呀?上次是我不對,我不該對你外婆講那些。」

  她語氣難得和緩,表情裡甚至堆出來幾分真誠,又問:「你現在覺得好一點沒有?」

  宗瑛仍舊不吭聲。

  盛清讓意識到宗瑛並不歡迎這個來訪者,便替她回:「她剛醒來,需要休息,你改日再來?」

  他講完,外面突然響起雜遝的腳步聲,轉頭看過去,只見盛秋實和一個護士走了進來。

  盛秋實說:「醒了怎麼也不講一聲?」隨後瞥一眼監護儀,目光掠過大姑看向宗瑛,警告的同時又安慰她:「越拖越危險,我們會儘快定手術方案,雖然情況複雜,但你樂觀一點,放寬心。」

  大姑扭頭關切地問道:「手術危險嗎?成功率怎麼樣?」

  盛秋實冷著臉回她:「手術成功率對個體病例來講只有參考意義,沒有實際意義。」說完叮囑宗瑛:「好好休息。」又指了輸液管喊護士:「你幫她調一下輸液速度。」

  他講完往外走,到門口拉過薛選青對她說:「宗瑛現在情緒不能有大波動,大姑講話沒分寸,你注意一下。」

  薛選青講「知道了,你去忙吧」,折回門內,只見宗瑛盯住大姑講:「我現在不想談這些,請你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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