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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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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樓外的濃綠樹蔭被雨水連續不斷地拍擊,無可避免地顯出頹勢。進樓入口濕漉漉一片,地毯上是雜遝的腳印,還沒來得及清理,幾把傘擱在門內,地上匯了一攤水。 受天色影響,客廳裡一片晦暗,所有人都坐在沙發上等清蕙回來,氣氛是不同尋常的沉寂。 宗瑛將藤條箱拎到門口,卻見清蕙遲遲不進門,直到用人朝裡面喊了一聲:「五小姐回來啦。」她才抬腳邁進了門。 清蕙進門的瞬間,懷裡的阿九乍然大哭,沙發上的二姐最先皺眉,二姐夫事不關己地坐著,大哥坐在輪椅裡咳嗽,只有大嫂起了身,吩咐一旁的奶媽:「張媽,先帶孩子去休息,我們有事要談。」 奶媽趕緊上前,想從清蕙懷裡接過孩子,清蕙猶豫半天,在她反復強調「五小姐就放心吧,你還是我帶大的呢」之後,才肯將孩子遞給她。 大嫂又看一眼門外的宗瑛,謙遜有禮地詢問:「請問你是?」 還不待宗瑛回答,二姐已經先一步開口:「給大哥截肢的醫生。」 大嫂略怔,但馬上又講:「外面落雨,太潮了,快請進。」 宗瑛進屋,用人立刻上前從她手裡接過藤條箱,大嫂也請她坐。 宗瑛卻站在清蕙一邊,暗中握了握她的手,清蕙鼓起勇氣說:「貿然離家出走是我的錯。但我已經成年,有權自己做決定,不容商量粗暴地趕我出門,甚至言語侮辱兩個無辜的孩子,這是不對的。」 二姐一聽這矛頭對準自己,立馬指了她講:「你還來勁了——」 「盛清萍。」大嫂只喊了這一聲,二姐立刻打住,一口氣憋回去,兩手交握,手肘挨向沙發椅的扶手。 顯然在清蕙到來之前,大嫂就已經說服了二姐。因此就算她再有不滿,也只能忍著。 但大嫂仍是訓了清蕙,給了二姐臺階可下:「收養兩個孩子不是小事,以你目前的能力並不能養活他們。離開這個家去你三哥哥那裡,也並不是獨立,你還是在依靠別人,對不對?」 清蕙略略耷下腦袋,服氣地應道:「對。」 「以後萬事要商量,不要再為爭一時之氣鬧到這樣的地步,一家人該有一家人的樣子。」大嫂說著又看向二姐,「對老三,也不要太刻薄。他一顆真心總被冷對,遲早都是要涼的。」 二姐別過臉,雖有些礙於面子的不服氣,但囂張氣焰已完全不比以前,為照顧生病的兒子,一張瘦削的臉,在暗光中竟也顯出幾分憔悴來。 大嫂的話講完,屋外的雨仍順暢地往下傾倒。 用人這時卻慌急慌忙地跑下樓,語氣異樣的急促:「阿暉少爺突然發起燒來了!」 算起來,距發病已經過去六天,阿暉被送去霍亂醫院後,二姐生怕他在醫院被傳上更麻煩的病,一見好轉,便不顧阻攔地將他接回了家。 今天早上看起來都快痊癒了,沒想到這時候又突然發燒,二姐急得要命,馬上起身上樓,走到宗瑛身邊卻又請求道:「宗醫生,你同我上去看看吧?」 清蕙甚反感她這樣的姿態,但人命關天她不好攔著,只能提醒宗瑛:「宗小姐你小心點。」 宗瑛二話不說地上樓,問了阿暉的體溫度數,又問了這幾天的恢復狀況,只進去稍微檢查了一下,便走出來洗手。 一家人這時幾乎都上了樓,只看到宗瑛彎著腰,對著水龍頭默不作聲地清洗雙手。 二姐焦急地問:「你怎麼不講話呀?」 宗瑛伸手擰緊水龍頭,四平八穩地回道:「霍亂患者尤其是兒童,在痊癒前會經歷一個反應期,體溫升高很正常,一到三天會自行退燒,不用擔心。」 二姐又追問:「真的嗎?」 宗瑛轉過身看向她:「我確定。」 二姐陡松一口氣,馬上返身進屋,但到門口又突然停住,猶豫半天,不太自然地同宗瑛講了一聲:「多謝你。」 宗瑛洗完手習慣性地舉著雙手,水順著手腕往肘部淌,一滴一滴全落到了地板上,她沒來得及回應。 大嫂這時候也走過來,遞了毛巾給她。 宗瑛職業習慣導致她不喜歡用毛巾擦手,但她還是從大嫂手裡接了過來。 大嫂等她擦乾,才開口:「外子一向很傲,失去雙腿一時間也難接受,但我明白,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他對你可能有衝撞,還請你諒解。最後謝謝你,幫他保住這一條命。」 宗瑛想給點回應,但她太不擅長這些。 用人突然「噔噔噔」地上樓來,語氣十分焦急:「太太,工廠打來的電話,說是閘北的工廠遇到轟炸,廠房後面一棟辦公樓全塌了!」 大嫂下意識握緊拳,語氣仍努力穩住:「老三今天去工廠了是嗎?」 用人狠命點頭:「他們講三少爺就在那棟樓裡!」 大廳被突然劈進來的一道閃電照亮,又在瞬間暗下去。 一向平穩的大嫂語氣也突然急起來:「趕緊叫姚叔去工廠看看!」 她話音剛落,就見宗瑛沖了下去。 2 這個雨天太糟糕了。 明明不利於飛行,卻還是有戰機拼了命地起飛,盲目地往下投炸彈。 宗瑛沖下樓時,姚叔還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情,直到用人跑過來跟他講:「閘北工廠被炸了,三少爺就在塌掉的那棟樓裡!太太叫你趕緊過去找人!」姚叔才猛地回神,無頭蒼蠅一樣奔去後院找汽車。 天色愈沉,雨水越倒越慷慨,汽車發動了好久。 臨出門時,大嫂從小樓裡出來,給車裡的宗瑛遞過去一把雨傘。 她雖未聽人講過宗瑛和盛清讓之間的關係,但看眼下宗瑛的反應,也猜到一二,於是俯身安慰:「你不要慌,會找到的。」 汽車亮起的車燈打在盛公館的鐵門上,姚叔拼命按喇叭:「快點開門呀!」 用人趕緊上前把大門拉開,快速轉動的車輪帶起連片積水,「嘩——啦——嘩——啦」聲被雨聲埋沒,只聽得到雨點砸在車頂上的聲音,悶沉沉,似冰雹落下來。 一路險途,愈急愈難到。 風雨將道旁的樹襲倒,擋了去路,只能退回去繞道行。 出了公共租界的鐵門,穿過蘇州河往火車北站的方向開,隨處可見的廢墟與荒蕪,天地間鮮有行人,撇去雨聲,只剩可怕的寂靜。 姚叔看著前路慌得額頭冒汗,一邊開一邊兀自念叨:「上個月還不是這樣子,還不是這樣子……但路應該是對的,應該是往這邊開,對……」 直到天徹底黑透,汽車才終於開進了工廠大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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