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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


  3

  慌張是暫時的,症狀也是暫時的。

  宗瑛轉過身看向門口,盛清讓卻似乎怕擾到她睡眠,不急於敲門進來。

  她松一口氣,挨著窗歇了一會,在西風落日中感受到——上海的秋天真的到了。

  盛清讓在門外站了大概半個鐘頭,宗瑛主動去開了門,只見他一手提著公文包,一手抱著兩件衣服,衣服上的濕泥都幹了,洗過臉,但面上倦色更濃。

  她問:「事情辦妥了?」

  盛清讓頷首應「是」,將手中衣服遞過去,宗瑛卻抬手看一眼表道:「還有幾個鐘頭,就不換了。」

  此時下午六點,距晚十點還有四個小時。

  兩個人都長期缺乏睡眠,眼下得一刻平靜,無多餘精力講話,默契地選擇了爭分奪秒地休息。

  戰區破破爛爛的指揮所,門窗都閉不緊,風攜夜間潮氣湧入,沒有燈沒有床,晦暗中只有幾捆枯草和地上幾塊殘破雨布,牆灰一碰即掉。

  盛清讓挨牆睡,宗瑛便挨著盛清讓睡。夜幕徹底落下來時,溫度陡降,夜風愈急,在這瞬息萬變的戰區裡,能睡上片刻已是非常難得,何況身邊還有值得信任的可靠彼此。

  盛清讓呼吸平穩,宗瑛則做了一個長夢,夢從她上手術臺開始,到下手術臺結束,病例複雜,但最終還是成功了。

  兩人睡得正沉,老四過來送晚飯。他伸手推門,才開了小半,即見到牆角挨在一起睡著的兩個人,月光探入內,往二人身上鋪了柔柔一層,顯出別樣靜謐。

  他看了數秒,最終關上門,只將晚飯放在了門口。

  中秋過後缺損愈嚴重的月亮,逐漸移至中天,老四忙完佈防再來,卻見晚飯仍放在門口沒有動過。

  他霍地開門,打算通知他們可以趁夜離開,視線往裡一探,竟發覺牆邊不再有那兩個身影了。

  老四一愣,往裡走幾步,只見草堆上放著他從護士那裡借來的衣服——宗瑛並沒有換。

  衣服旁邊則放了一張字條,乾淨的白紙上吝嗇地寫了兩個字——「謝謝」。

  衣服留下了,但人去了哪裡?

  他俯身拿起衣服就往外走,碰上迎面走來的副官便問:「見那兩人走了嗎?什麼時候走的?怎麼走的?!」

  面對一連串的疑問,副官滿臉困惑,摘下帽子只講:「我不曉得呀。」

  消失的兩人重回二〇一五年,即將結束的這一天,是聯合國55/282號決議中確立的「國際和平日」。

  風暖月明,兩人站在馬路旁,紅綠燈按部就班地交替,白天所經歷的一切如夢似幻。

  郊區夜間行人寥寥,方圓百米之內見不到一個路人,遠處亮著燈的別墅區是他們清晨離開的地方——邢學義的住所。

  兩人穿過馬路抵達別墅區,門外停著的那輛車早就不見了,從外面看過去,房子裡的每扇窗都漆黑一片,裡面應該是沒有人的。

  宗瑛擋了臉戴上手套,重新走到門前滑開密碼鎖蓋,輸入0、9、1、4,電子鎖卻響起冷冰冰的錯誤提示聲——密碼改了。

  她打開強光手電仔細掃了一遍,輸入面板上的指紋也被清除得乾乾淨淨。

  對方很謹慎。

  宗瑛滑下鎖蓋,抬頭看向二樓書房,落地窗窗簾被拉開四五十釐米,應該是早晨他們為了檢查牆角是否藏了人才拉開的。

  來人是沈秘書嗎?同他一起來的又是誰?難道是呂謙明?

  呂謙明是為處理邢學義的遺物而來?他要找什麼?

  宗瑛蹙眉想了片刻,一時理不出頭緒,又不得入屋門,便只好退出監控範圍,對盛清讓提議:「我們先回去,你手上的傷還要處理。」

  兩人走到主路上打車,好不容易攔下來一輛,借著路燈,出租車司機打量他們好幾眼,謹慎地問:「你們從哪邊過來啊?衣服上怎麼這個樣子呀?」

  宗瑛面不改色地編理由:「從鄉下回來的路上出了交通事故。」

  出租車司機半信半疑,直到宗瑛出示了身份證件,這才同意載他們。

  車子於夜色中奔馳,一路通行無阻,抵達699號公寓時將近晚上十二點。

  下車進樓,保安看到兩人衣服上的血污也是一驚一乍,盛清讓用同樣的藉口搪塞了過去。

  電梯上行,兩人都保持沉默。

  他們第一次同坐電梯也是在699號公寓,七十幾年前的公寓電梯,沉重又緩慢,那時戰爭還沒有打響,陽光明媚,花園裡孩子嬉鬧,街道上車水馬龍,刹那間一切都不再。

  兩人接連去洗了澡,換上乾淨衣服坐在客廳裡,電視機播放著夜間新聞,反而襯出一種詭異的安靜。

  宗瑛起身拿來藥箱,搬了把籐椅坐在盛清讓對面,抬首命令:「手。」

  盛清讓抬起手,宗瑛對著頭頂燈光,手持夾了酒精棉的鑷子仔細替他消毒。

  酒精給新鮮傷口帶來的密集刺激,令盛清讓不由得蹙起眉。

  宗瑛抬眸,看一眼他眉心,又側過身取藥粉:「傷得不輕,得注意護理,藥膏你隨身帶著,每天換一次。」

  盛清讓此時卻突然問她:「宗小姐,剛才你到了門口,卻沒有進去的理由是什麼?」

  宗瑛如實答:「密碼換了。」

  「是早晨來的那兩個人換的嗎?」

  宗瑛手稍稍一頓,將棉簽投入腳邊垃圾桶:「不出意外應該是。」

  「認識那兩個人嗎?」

  宗瑛想起沈秘書和呂謙明那兩張臉,道:「其中一個同我媽媽一樣是新希元老,不過他離開新希多年,現在有自己的生意,只是一直持有新希股份,並且還占了大頭。」

  她換了一支棉簽棒接著給他上藥,聽盛清讓講:「他與邢學義關係怎樣?」

  宗瑛想想,道:「私交一般,應該是在離開新希之後就很少聯絡了。」

  「很少聯絡,又突然出現——」盛清讓沉吟道,「他的目標或許和我們一樣,都是為了邢學義的遺物?」

  那兩個人上樓直奔書房,路徑明確,目標顯而易見。

  這樣看來,宗瑜媽媽站在樓道裡接的那通電話,很有可能就是沈秘書打來的。

  正是她的通知,才引他們在那個時候進了邢學義的家。

  那麼他們的目的是「處理」遺物?可邢學義那裡不過是些工作資料和日記,又有什麼是值得被「處理」的呢?

  宗瑛於是回道:「也可能不一樣。我們是去找證據,他卻可能是為了掩蓋證據,動機不同。」

  「他要掩蓋什麼?和你母親的案子有關,還是和邢學義的案子有關?」盛清讓問完又說,「邢學義死後,他是不是找過你?」

  宗瑛霍地抬眸:「你怎麼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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