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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薛選青胡亂應完又連忙道謝,慶倖地大歎一口氣:「還好不是海,不然萬一他不會游泳,那……」

  她講完視線瞥向宗瑛,宗瑛的臉卻始終繃著,不曉得是在生氣還是擔心。

  事關性命,薛選青這時氣焰驟消,有些後怕起來,也不敢再在宗瑛跟前胡亂講話。

  就算不是海,灘塗和蘆葦蕩也不是什麼好的著落點,盛清讓從灘塗地裡爬出來費了好大的勁,最後弄得一身狼狽,隨身帶的公事包、宗瑛給的零食袋也都糊滿淤泥。

  沒什麼要緊,能出來就好,比這個更惡劣的著落點他也經歷過。每天面臨不確定的時空轉換,他只能主動適應各種突然。

  早晨六點,天際明亮,空氣潮濕,隱約浮著硝煙味。因是戰時,原本一早便會出海的漁民們現在全沒了蹤跡,如今視線所及,只有大片飄蕩的蘆葦及國軍的防禦工事,肅殺之氣撲面而來。

  盛清讓大致辨了方向,打算先尋個地方避一避。只要熬到晚上十點回二〇一五年的浦東,他就能從這裡徹底脫身。

  這計畫原本沒什麼問題,他手裡有整袋的食物,哪怕待上幾天都不會餓死,何況他只需待一個白天。

  可惜計畫很快就被疾馳而來的汽車聲破壞了。

  巡防的第八集團軍士兵發現了盛清讓,立即停了車。

  這地方已經封鎖,盛清讓出現得怪異突兀。還不待他解釋,兩個士兵跳下車,不由分說就將他給抓了。

  盛清讓一句話也說不了,但凡他流露出一點想開口的意圖,黑洞洞的槍口就會頂上來。

  車子一路飛馳,最後抵達營地,盛清讓被拽下車。兩個人還沒來得及將他移交上去,迎面就碰上盛清和,雙腿一攏,立正行軍禮:「報告營長!抓到一名可疑人物!懷疑是敵軍間諜!」

  「讓開。」

  「是!」

  盛清和站在原地看過去,先是看到一個渾身淤泥的人,隨後才認出那張臉。

  雖然驚訝,但老四卻不會往臉上寫,只打量他幾眼,打趣地笑道:「三哥哥,前前後後都封鎖了,你怎麼掉到這裡來了,你是空降的嗎?」

  這問題叫盛清讓也沒法回答,他只能說:「這件事說來話長,但我有合法身份,不是敵軍間諜,你們無權扣押。」

  老四當然信他不是間諜,但現在誰有空送他出去?再說送出去也不安全。

  老四有心叫盛清讓吃癟,就想看他沒轍的樣子,因此故意使壞地講:「三哥,哪裡都有規矩,我們這裡的規矩是一切要等調查完才能下結論。」

  說完轉向旁邊兩個人:「把他關起來。」

  那兩個士兵也蒙了,營長一口一個三哥哥喊著,這會兒又叫他們把這個人關起來,到底是說反話還是真要關?

  「愣著幹嗎,執行命令。」

  「是!」

  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說不清。

  枉盛清讓出具各種身份證明與通行證,對方就是不回應,只全心全意執行看守任務。

  外面傳來炮擊聲,先是零零散散,逐漸變得密集,仿佛就在頭頂,好像隨時會有炮彈掉下來。

  盛清讓抬手看表,才剛剛早九點。越是這樣的景況,時間越是難熬,手錶指針慢得像隨時要停下來。忍著這樣的聲音熬過上午,中午歇了一陣,下午炮聲又囂張起來,空氣裡的硝煙味更重了。

  盛清讓連日缺覺,此時被炮聲震得耳鳴,意志已瀕於崩塌邊緣,他毫不懷疑如果這樣睡過去,到晚十點,他會無知無覺地當著守衛的面直接消失。

  外面天漸漸黑了,飛機轟鳴聲、震耳欲聾的炮聲也終於消停,一天的防守,看來終於結束了。

  室內只點了一盞煤油燈,柔柔弱弱地亮著,外面朦朦朧朧裹了一層光圈,是暴風雨過後短暫的平和。

  突然有人闖進來,看守的士兵迅速立正敬禮:「報告營長!一切正常!」

  盛清讓聞聲抬頭,只見老四拎了一桶水走進來,肩上還搭了兩件衣服。老四步子突然一頓,放下水桶,衣服往行軍床上一扔,暗光裡的一張臉藏了疲憊。

  他問那士兵:「查問得怎麼樣了?」

  士兵倏地拎起盛清讓的公事包和零食袋,中氣十足地答道:「未發現可疑物品,只查到幾本證件,有公共租界工部局的、遷移委員會的,還有京滬警備司令部的通行證!」

  他答到這裡便意識到肯定抓錯人了,但長官要求如實回答,那麼只能承認錯誤。

  老四問:「是不是日本間諜?」

  士兵斬釘截鐵地答道:「不是!」

  老四說:「出去!」

  士兵二話不說出了門,室內便只剩老四和盛清讓。老四一身的硝煙塵灰味,盛清讓則是一身的淤泥——已經幹了。

  老四瞅他兩眼,突然低頭點起一支粗糙的捲煙,狠吸一口,眯了眼複抬頭,嗓音被疲倦纏裹:「沒事跑浦東幹什麼,難不成浦東也有廠子要遷?」

  盛清讓答:「是為別的事情,暫不便透露。」

  老四對他們遷廠的事沒多大興趣,更無好感,吐出一團煙霧講:「左右不過是那些事情,明面上講得好聽,最後能遷走的只有大廠,小廠該亡還是亡。據說國府還搞了個『救國公債』的名頭低價收購小廠,說白了不過是趁火打劫。你四處奔波也該知道,現在車站和碼頭都是重點轟炸對象,加上封鎖,整個上海,能救出十來家工廠了不得了。」

  他彈落煙灰,皺眉給出自己的觀點:「杯水車薪而已。」

  盛清讓抬頭回道:「你的意思是沒有遷的必要,可上海能守住嗎?」

  老四臉上顯出幾分焦躁來,他忽然下意識往外看一眼,可門是關著的,只隱約傳來收拾殘局的聲音。

  上海能守住嗎?老四不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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