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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講完這些她去洗了手,末了摘掉口罩走出房間,一抬頭,迎面就見到走廊裡站著的盛家人——二姐、五妹盛清蕙,她們接到消息剛剛趕到。

  盛清蕙看到她明顯又是一愣,眼前這個人從「過路朋友」變成「三哥哥助手」,現在又成了「醫生」,多重身份的變化令人摸不清她到底是什麼來路。

  但小姑娘也僅是暗暗吃驚,並沒有完全外露在臉上,她扭過頭同身後的盛清讓講:「三哥哥,手術好像結束了。」

  盛清讓抬起頭,宗瑛的視線此時只落在他身上。

  她沒有別的人需要交代,徑直走向他,說:「手術還算順利,但病人還在危險期,需要時刻留意。」說罷將雙手插在白大褂口袋裡,壓低聲音問他:「盛先生,天黑了,我們是不是要回法租界?」

  宗瑛的意思很明確,時間不早,距晚上十點越來越近,他們回法租界的公寓比較妥當。

  這時二姐卻同一個護士爭執起來。

  護士先是告訴她:「醫院沒有空床位可安排。」二姐便反駁:「怎麼會沒有床位?高級病房也不能安排?」護士講「無法安排」,二姐便來了脾氣:「醫院今日這樣亂,我們也不樂意住,那麼這樣,你們派一名醫生去盛公館值夜也行!」

  護士的態度亦十分強硬:「沒有醫生可派。」

  二姐一氣之下指著她道:「你等著——」說罷踩著高跟鞋馬上去院長室。

  可她趾高氣揚而去,卻憋了一口氣歸來,明顯是被拒絕了。

  她到這時才注意到宗瑛:「你是不是剛才做手術的醫生?今天醫院裡忙成這樣子,待在這裡不過吃力不討好,不如去公館,給你開十倍酬勞如何?」

  宗瑛側過頭,神色寡淡地看了她一眼,並不打算做回應。

  盛清讓卻立即反駁:「這位小姐身份特殊,不可以。」

  二姐似乎沒能認出宗瑛就是上次盛清讓帶去公館的「助手」,略不屑地開口:「有什麼好特殊的?不過就是個醫生。就這樣決定了,我馬上叫他們送大哥回去——」說著看向盛清讓,幾乎是命令他:「你也回去,有些賬還沒有同你算清楚!」

  宗瑛留意了盛清讓的神色變化,又瞥了一眼二姐和盛清蕙,突然握了一下盛清讓的手,聲音極低:「盛先生,你做決定。你去哪裡,我去哪裡。」

  只有盛清讓能帶她回到屬於她的時代,她別無選擇。

  盛清讓選擇了回公館,實際上,他也別無選擇。

  一行人坐車離開醫院返回靜安寺路上的盛公館,一共兩輛車,宗瑛與盛清讓、盛清蕙坐在後一輛車裡,氣氛凝重,平日裡話多的清蕙,也因為家裡出了這樣的事變得寡言。

  「盛先生——」宗瑛稍稍側過頭,聲音低得幾乎要貼到最近才能聽清楚。

  盛清讓偏過頭對上她的視線,她語氣懇切:「我很餓。」

  「我知道。」盛清讓同樣低聲回她,「實在是對不起,請你……再等一等,好嗎?」

  盛清蕙這時突然遞了一顆糖過去。

  盛清讓接過糖,擰開脆脆的糖紙,一顆咖啡色太妃糖就躺在泛著銀光的糖紙上。他將手伸到宗瑛面前,宗瑛飛快地拿起來塞進嘴裡,別過臉看向窗外無邊的夜色,乾巴巴地說了一聲「謝謝」。

  一路都是平靜的,一到家卻又翻起大浪,簡直同外面的颱風天一樣難以理喻。一眾人將大哥安頓在臥室,二姐將盛清讓喊去隔壁問話,房間裡便只剩盛清蕙及宗瑛。

  盛清蕙看二姐出去,稍稍等了一會兒就下了樓。

  宗瑛留在房內,隱約能夠聽見隔壁氣勢洶洶的斥責聲:「倘若不是你那天提,大哥斷然不會去找德國人轉讓!更加不會約到華懋飯店去!好好一個人現在居然殘廢了!如果再有個三長兩短,看我不在祖宗面前打斷你的腿!」

  一到了責駡怪罪的時候,就又當作一家人,甚至連祖宗也要被架出來。

  宗瑛覺得似曾相識。

  隔壁二姐怒氣不減,言辭中卻少新鮮內容,無非是將大哥受傷的所有責任推到了盛清讓身上。

  但宗瑛分明記得,是大哥自己約在華懋飯店,並且主動將時間從早上改到了下午四點半——倘若不改時間,既不用逼得盛清讓一大早著急忙慌地趕回租界,大哥自己也能避免遭遇空襲。

  甚至連她也不必被扯進來,更不用經受從爆炸中死裡逃生的創傷。

  宗瑛坐在椅子裡不出聲,房門突然被推開,盛清蕙端了一個木託盤進來。託盤裡擺了四個菜碟子,還有一大碗米飯,一碗湯,冒著熱氣。

  「都是熱過的。」盛清蕙放下託盤同她解釋,「是三哥哥下車時悄悄同我講的,叫廚房給你準備一點吃的。」

  宗瑛拿起筷子,又講了一聲「謝謝」。

  盛清蕙瞥一眼病床上的大哥,說:「你救了大哥的命,應該我家謝你才對的。」她對宗瑛充滿好奇,但這時候又不好多問,就只能看著對方吃。

  宗瑛進餐快速,卻看不出半點狼吞虎嚥的不雅。她節奏和動作都控制得很妥當,盛清蕙想。

  十分鐘後,託盤上的飯碗、湯碗、菜碟,全部空了。

  宗瑛雙手置於託盤兩側,盛清蕙回過神忙說:「放在檯子上就好了,用人會來拿的。」

  既然清蕙這樣講,宗瑛就容託盤這麼放著,默不作聲地坐在椅子裡,一隻手伸進褲袋。聽著隔壁沒完沒了的訓斥聲,宗瑛在猶豫要不要抽煙,可盛清蕙一直坐在對面打量她。

  她正打算起身出去,盛清蕙終於忍不住開口詢問:「宗小姐……你是從國外回來的嗎?」

  宗瑛穿著昨天下班換的便裝,短袖、長褲、運動鞋,全身上下,不管是衣服料子還是鞋子的式樣,看起來都與現在的流行很不同,盛清蕙便猜測是舶來品,加上她覺得宗瑛作風很不尋常,就更願意相信她是從異鄉來。

  宗瑛面對探詢,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

  盛清蕙又問:「所以你實際是……醫生?」

  是醫生嗎?曾經是,現在可能也算,但嚴格意義上又不是。宗瑛抬眸反問:「重要嗎?」

  盛清蕙被反問住了,她探詢這些有什麼意義呢?但她又實在看不明白對方的意圖——這個人為什麼要住在三哥哥的公寓裡,又為什麼裝作是三哥哥的助理?她想不通。

  兩個人沉默著坐了很久,宗瑛見對方不再發問,起身打算出去抽煙。

  盛清蕙轉過頭去看她往外走,卻突然見她伸手扶住了門框,緊接著幾乎是癱下來。

  可能因為經歷了白天的爆炸,也可能是手術過程中精神高度集中,宗瑛的頭痛發作得雖然突然,也在情理之中。

  盛清蕙連忙上前詢問,但宗瑛發作起來全身肌肉都緊張,哪裡還能多講一句話?

  恰好用人這時候上樓來,盛清蕙就喊她幫忙,將宗瑛送到自己房間裡去。

  隔壁房間裡,二姐從大哥遭遇空襲這件事一路扯到工廠遷移,她講「現下河道也被封鎖,想要遷廠,只能從蘇州河繞路,用腳指頭想想也曉得這個事情多麼危險」的時候,盛清讓頻頻低頭看手錶。

  時間一點一滴地逼近晚十點,一向沉得住氣的盛清讓也坐不住了。他突然起身,只同二姐講了一句:「我有急事,先告辭。」說完他起身拉開門,直闖隔壁房間,然而房間裡哪還有宗瑛?

  盛清讓陡然慌了一下,大步走向客房逐一看過去——一無所獲。

  他手心在瞬間滲出汗,茫然四顧,喊道:「宗小姐?」

  客廳裡的座鐘響了,「鐺鐺鐺」地敲了十下。

  在臥室中護理宗瑛的盛清蕙疑惑地起身,推開門走到樓梯間,問用人:「剛才是不是三哥哥在喊宗小姐啊?」

  用人不確定:「好像是吧。」

  盛清蕙四下看看,沒有發現盛清讓的身影,咕噥著:「見了鬼了,三哥哥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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