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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第4章 別無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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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宗瑛出了別墅,在屋外花園裡等。

  抬頭就能看到二樓會客廳潔淨的玻璃窗,厚實窗簾幾乎遮了全部,陽光費盡力氣,也只能探進去細細一縷。

  她斂回視線,終於有機會摸出煙盒來抽一支煙。

  夏樹蒼翠,蟬不知倦,公館裡似乎有與世隔絕的平和,只以它願意的狀態存在著。

  然而事與願違,二樓會客廳裡這時聚集著焦慮、憤怒及由來已久的成見恩仇,許多矛盾一觸即發。

  盛清讓講明滬戰無可避免,又承遷委會之托,以私人關係試圖再次說服大哥盛清祥,將楊樹浦、南市及公共租界內的盛家各廠移設內地。

  單為此事,盛清讓已不止一次兩次來勸過,大哥從最開始的毫不在意,到現在面對亂局的焦頭爛額,卻始終無法下定決心遷廠——

  畢竟是浩大工程,與尋常人家的撤離是截然不同的。

  舉家遷移也不過是收拾出幾份行李,一家人順利登上車船,抵達目的地找個落腳處即可。

  但對偌大工廠而言,一個「遷」字,便包括機器拆解、裝箱、運輸,以及抵達內地之後的廠房租借、復工事宜,沒有一件稱得上容易,更不必說這其中還有大量的人事、資金問題需要解決。

  戰爭時期,貿然將這麼大的工廠整個搬到內地去,誰也沒有把握,只是想想都覺得荊棘載途,生死未蔔。

  煙灰缸死氣沉沉地扣在地板上,二姐夫的煙也滅了。沒有新鮮的煙氣騰起,室內仿佛進入一種凝滯狀態。

  大哥肥胖的身體陷在皮沙發裡,聽盛清讓繼續講「遷移補助條例」,眼皮略略耷下來,面上顯出疲態。

  也許為時已晚,他想。

  與其冒著那麼多的未知與風險將工廠遷到內地去,還不如搏一搏運氣,或許戰爭不會持續很久,又或許盛家祖宗保佑,能儘量避開轟炸。大哥想到這裡,心裡幾乎是拿定了主意,盛清讓的講話聲也變得格外招人討厭。

  大哥緊皺起眉,厲聲道:「你不要講了,出去!」

  盛清讓沒有起身,但也不再開口講話,病容裡藏著幾分無可奈何的挫敗。

  清蕙察覺氣氛不對,在旁邊插話道:「三哥哥,我們出去喝咖啡吧。」

  盛清讓沒有接她的話,而是將手中一直握著的幾張票放到了茶几上。

  「Rajputana號①,十七日去香港的船票,一共有五個席位,家裡或許用得上。」

  【① 1937年8月17日,拉傑普塔納號(Rajputana)由上海開往香港。】

  他聲音低緩,沒有半點的攻擊性,完全是出於一種好意的關照。

  一直沉默的二姐卻冷哼一聲:「英國人的船票,什麼意思?給我們看你在工部局的人脈?」

  盛清讓提著公事包站起來,頭重腳輕地走到門口,背對著一屋子人緩聲說道:「楊樹浦的工廠直接曝敵,最是危險。若有損失,可做文書,名義上轉讓給德國人,只要設法倒填日期,去德國領事館登記即可。這樣至少能向日本軍部申請一點賠償,減少損失。」

  他講完開門出去,走兩步撞見小外甥。那孩子仰起頭看他,將手裡的玻璃球故意往地上扔,剛好砸到他腳面。

  盛清讓俯身撿起來,用力握了握玻璃球,只同小孩子講了一聲「不要亂扔東西」,就繞過他下了樓。

  烈日杲杲,外面一點風也沒有。

  宗瑛站在門外抽煙,盛清讓走到她身邊,混在煙味中的突兀奶香味就迫不及待地躥入他鼻腔。

  宗瑛察覺到他過來,迅速掐滅煙頭,舌尖下意識地舔了一下乾燥的唇,嘗到一絲煙薰火燎的甘甜味道。

  「走了嗎?」她問。

  「走吧。」盛清讓看她將熄滅的煙握進手心裡,欲言又止,最終只低頭往外走。

  姚叔給他們開了門,兩人重新坐進汽車,這時候車內多了一股被烈日蒸過的味道,溫度也升了上去。

  司機問:「先生還要去哪裡?」

  盛清讓說:「四川路33號。」

  他講完就合上眼,宗瑛並不知他是要去遷委會覆命,可她一句話也不問,只安靜坐著看向外面。車子前行,街景便一路後退,蕭條歸蕭條,但好歹風平浪靜。

  到蘇州河時,車子被迫停下來,司機扭過頭講:「先生,過不去了。」

  盛清讓睜開眼,宗瑛也探頭去看,狹窄橋面上堆滿了亟待運輸的機器設備,橋對岸則擠滿了從蘇州河北邊來的工人和難民,幾乎水泄不通。

  除了繞路,別無選擇。

  司機帶著他們繞了一大圈,中午時分終於到四川路33號,大樓的第六層即遷移委員會的臨時辦公處。

  兩人才走到五樓,就能聽到樓上傳來的腳步聲,雜遝忙碌。

  宗瑛停住腳步:「如果我不便出現,那我就下樓去等,正好我餓了,想去吃點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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