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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太陽刺眼,樹葉紋絲不動,氣象預報一遍遍發佈高溫預警,在市民的抱怨聲中,又一遍遍地進行倒計時預報:「高溫還將持續兩天——」「高溫天氣預計明日結束,未來幾日將會迎來一個強降雨過程——」

  終於,經歷了連續十個高溫天之後的上海,因為接連幾場雨迅速降了溫。

  公眾對7·23隧道案的關注熱度似乎也跟著降了,只有遇難者家屬仍然上躥下跳,希望爭取更多的支持。

  藥物研究院這時候出了聲明,表示邢學義藏毒屬個人行為,與新希及藥物研究院無關,新希的注射用抗腫瘤藥物將如期上市。

  縱然這樣撇清關係、強調新藥上市,新希股價仍持續下跌。

  宗瑛雖然持有新希的股份,但她毫不關心股價下跌的消息,在部門同事議論7·23事故的同時,她手頭最後一份鑒定報告收了尾。

  「那個小孩的舅媽擺明是想鬧大了撈一筆,畢竟這個小孩現在只能由他們來養,養小孩的確是不菲的開銷啊!」「是啊,養小孩太燒錢了,我家隔壁的幼稚園學費漲得簡直不像話。」「漲了多少啊?」

  同事們的話題轉得飛快,宗瑛也擱下工作,開始做別的事——

  寫好病休申請,附上她從醫院拿來的診斷報告掃描件,一起提交。

  接下來就只要等。

  這件事她從頭到尾一星半點也沒透露給薛選青,交班的時候,薛選青甚至心情很好地給她塞了一大盒鮮肉月餅:「不用謝,明天買點現烤肉脯來回敬我就好。」

  「明天我不上班。」宗瑛坐在椅子裡,打開紙盒拿了一塊。

  「那你別吃了。」薛選青橫她一眼,迅速奪回月餅盒。

  宗瑛將鮮肉月餅用力咽下去,喝乾淨杯裡的水,收拾妥當下了班。

  雨天計程車更忙,宗瑛好不容易打到一輛坐進去,車載廣播正唱著腔調久遠的老歌。

  「為什麼呀斷了信,我等待呀到如今,夜又深呀月又明,只能懷抱七弦琴,彈一曲呀唱一聲①……」

  【① 引自吳鶯音演唱歌曲《我有一段情》。】

  宗瑛看向窗外,漫天的雨往江面上落,暢快又迷茫。

  她突然想起,盛清讓好像十幾天沒有出現了。

  今天是八月十一日,週二,南風轉西風,溫度在二十六攝氏度左右,舒適宜人。

  那邊也是八月十一日,週三,會是什麼樣的天氣?他不出現,是因為上次的事情而顧忌699號的不便,還是因為別的?

  宗瑛想了一路,到699號公寓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在電梯裡碰到平日裡總是晨起練琴的小囡,那小囡笑起來雙頰兩個梨窩,聲音清脆動聽:「姐姐你也會彈琴的嗎?」

  宗瑛不會,她家的鋼琴是她媽媽以前用的。

  「上個月有天晚上十點鐘的樣子,我聽到你家有琴聲哪!彈的是那個……」她撓撓頭,眼睛一亮,「蕭邦的夜曲對不對?但是好像跟帶子裡彈的不太一樣哎,姐姐你是忘譜了嗎?」

  「……」

  電梯門打開,小囡同她道個別就先走了,宗瑛轉向另外一邊,打開門,按亮廊燈。

  早上出門時忘了關窗,屋子裡的舊物沾了雨氣,有一點兒時的親切黴味。

  宗瑛走過去將風雨關在窗外,轉頭瞥見角落裡一架老鋼琴。母親去世後,幾乎再沒有人碰過它。她坐下來小心推起琴蓋,生硬地按下琴鍵,只突兀響起幾個音。

  沒有人彈奏的樂器,保養得再好,也缺少一種生命力。

  她起身合上琴蓋,仿佛能看到母親坐在這裡,又似乎能看到盛清讓坐在這裡脫譜彈夜曲。可斂回神,確實什麼人都沒有,只有頂上一盞燈,與世無爭地亮著。

  宗瑛去洗了澡,訂了外賣,坐下來打開筆記型電腦,繼續看上次沒有看完的關於拉普蘭德的紀錄片。

  一集看完,家裡的座鐘響了十下。

  晚十點了。

  宗瑛四處看了看,最終抬頭看向樓梯,空空蕩蕩,毫無動靜。

  她突然皺起眉,關掉視頻頁,打開搜索框,快速輸入——

  「盛清讓」三個字。

  這個人有怎樣的出身,有怎樣的履歷,又會有怎樣的結局,按下「搜索」,也許一切就明朗了。

  宗瑛喉嚨緊張起來,右手懸在enter鍵上,遲疑了大概半分鐘,握起了拳。

  她突然深吸一口氣,鬆開拳頭,無名指連敲三下delete鍵,最終清空了搜索框。

  這是他的人生,她沒有資格提前知道。

  宗瑛突然站起來,迫切地想要抽支煙,但她一支煙也沒有了。她在客廳裡走了幾步,到玄關取了傘,決定出門。外面雨勢小了,她撐傘穿過街道,去附近戲劇學院學生愛去的店裡買煙,那裡有一堆稀奇古怪的進口煙。

  老闆推薦給她一盒女士煙,漆黑包裝,印著Black Devil字樣。

  「很香的,奶油味。」他說。

  聽起來適合戒煙過渡,宗瑛拿了一包,當場拆開抽出一支,問老闆借了火。

  她抽著煙往回走,下意識地抬個頭,隔著一條馬路,意外地看到一個熟悉身影站在699號大門前的梧桐樹旁。

  他腳底下是白天落的法國梧桐葉,頭頂是「啪嗒啪嗒」往下掉的雨水。整個人風塵僕僕,渾身濕透,路燈照亮他大半張臉。他單手提著公事包,努力站得挺直,聲音卻已經十分吃力,他講:「宗小姐。」

  宗瑛迅速滅掉煙走過去,就在她快到他面前時,他突然身體一歪,宗瑛及時地伸出了雙手。

  4

  即便有密密麻麻的葉子遮蔽,零星雨水還是往下落個不停。

  宗瑛吃力地支撐住對方,咬肌繃起來,後槽牙輕顫了一下,她喚了聲:「盛先生?」

  盛清讓毫無反應,下頜緊挨她肩頭,眼瞼合得沉沉的。

  宗瑛偏過頭,他潮濕的頭髮擦著她側臉,有一點點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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