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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有些人也許不是真的在意真相,他們出聲質疑,只是為了求證自己願意相信的「事實」。

  其他相關的,除遇難者家屬對相關部門及新希製藥的「聲討」外,還有一張孩子的照片。他肩部骨折,纏著繃帶打著石膏,坐在一輛輪椅裡,目光無助茫然,標題是「他在事故裡失去了雙親和未出世的胞弟」,說得不多,但足以讓看客吃下這戛然而止的悲傷。

  一種置身事外的冷漠消費。

  宗瑛關掉頁面,極緩慢地歎了口氣,過了好久翻出通訊錄,撥給在附院工作的一個師妹。

  她開門見山,「小戴,能不能幫我約一個腦血管造影?」

  師妹先是一愣,問:「什麼情況,上來直接做DSA①?」

  【① 數位減影血管造影。】

  宗瑛看向車窗外,「篩查已經做過了,我需要一個確診報告。」

  那邊沉默了大概半分鐘,最後說:「好吧,你騰兩天時間出來,週五、週六可以嗎?」

  單位大樓出現在視線中,宗瑛答:「好,謝謝。」

  七月最後一天,宗瑛請好事假,如期辦了入院。

  做完一系列造影前檢查,小戴詢問完病況,只問她:「嚴格禁食禁水了吧?」

  宗瑛給了肯定答覆,小戴又說:「我們院這方面沒有盛師兄醫院那邊強啊,你何必捨近求遠呢?不想讓師兄知道?」

  宗瑛說:「他知道差不多等於所有人都知道。」

  小戴苦笑:「你就是看我口風嚴才找我。」說完遞知情同意書給她:「簽吧。」

  試敏結束,宗瑛關掉手機進檢查室,器械護士給她做消毒,無菌單一層層鋪下來,小戴蒙著口罩在一旁問:「師姐,你那時候完全可以轉別的科室,為什麼直接就放棄了醫院啊?公安系統也未見得比醫院輕鬆啊。」

  百分之一的利多卡因注入,完成局麻,穿刺針推進皮膚,刺入動脈。

  宗瑛躺在造影床上,走了神。

  3

  為什麼放棄了醫院?直到造影結束,直到第二天出院,宗瑛也沒有想出答案。

  答案不重要,她對當下工作的感情,並不亞於當初對神經外科的熱愛,明確這一點就足夠了。

  取報告是三天后,小戴電話打過來的時候,宗瑛剛從一個高墜案現場轉移到殯儀館,手續單填到一半,她接起這個電話。

  「師姐你還是趕緊來一趟吧。」

  「我手頭事情還沒做完,有空我會去拿報告的。」

  她語氣不慌不忙的,好像這個事跟她沒什麼切身關係,並不需要太上心。反而是小戴,在電話那邊歎口氣講:「師姐你怎麼好像有點消極啊?」

  「沒有。」宗瑛說,「初篩結果我看過,什麼情況我心裡有數,急也沒有用的。」她擱下填表的筆,走到門外,看向鬱鬱蔥蔥的墓園:「不如你同我講講會診結果?」

  電話那邊的小戴好像醞釀了一下情緒,說:「會診意見是雖然情況複雜,風險較大,但還是建議及早手術,不然萬一發生破裂——」後果宗瑛應該很清楚,小戴也就沒有講下去。

  「嗯,我知道了。」宗瑛低頭看一隻豆粉蝶從花壇裡飛過去。

  「那麼你要趕緊入院的呀,把方案定下來就可以動手術了,你要是不放心我們院,轉去盛師兄那裡也更好。」

  小戴在電話那邊不斷給出建議,宗瑛全部都聽進去了。

  可她最後還是慢條斯理地說:「手術的事再等等吧,我有一些別的事要先處理。」

  「有什麼事不能手術之後再說?」小戴情急之下脫口而出,但講完她就後悔了。

  她是醫生,更應該考慮到手術的風險,尤其這個病例複雜棘手,手術成功倒是完美,不成功則一切枉然。萬一出了意外,屆時可能連勉強活下去的願望都沒法實現,更別提「處理事情」了。

  宗瑛這時開口:「小戴,我準備好了會去的。」

  在小戴眼裡,宗瑛一貫的有主見。既然宗瑛這樣講,她也沒必要再徒費口舌,只說:「那麼只能先吃藥控制一下。」

  「麻煩你了。」

  「不麻煩,你去忙吧,注意休息,儘量控制好情緒。」

  宗瑛掛掉電話回去繼續填表,小鄭在一旁穿防護服。

  他一邊穿一邊問:「宗老師,你覺得這個高墜案的死者是自殺、意外還是他殺呀?」

  「從現場看,自殺的可能性大一些。」

  「唉,年紀輕輕為什麼要自殺呀?她小孩才多大,她死了之後小孩可怎麼辦呢?太自私了吧。」

  宗瑛填好手續單,抬眸看他一眼。

  小鄭想起平日裡薛選青叮囑的「不要隨便評價死者」,馬上刹住話頭,將防護服給宗瑛遞過去。

  外面烈日當空,蟬鳴愈囂,解剖室裡是散不去的熱量和特殊氣味,宗瑛穿著悶氣的防護服,一邊操作一邊同小鄭講解,汗從鬢角流下來。

  結束了關腹縫合,宗瑛放下器械,摘下雙層手套,俯身對死者鞠了個躬。

  小鄭跟著照做,眼角余光瞥見宗瑛側臉,莫名覺得她今日表現出來一種特別的鄭重。

  他沒問,宗瑛當然不會講。

  和殯儀館工作人員交接完,兩個人走到門外抽煙。

  宗瑛一邊抽煙一邊看著遠處的墓園走神。

  小鄭偏頭瞥她一眼,突然想起她每次來殯儀館總是這麼看著墓園,於是問:「宗老師,那邊有什麼好看的呀?」

  「我媽媽就睡在那裡。」她沒有避諱,低頭彈落煙灰,嘆息一樣說道,「她也是死于高墜。」

  小鄭一聽,意識到自己開錯了話匣,連忙又遞一支煙過去給宗瑛。

  宗瑛低頭瞥一眼,說:「不抽了,我打算戒煙了。」

  「啊?」小鄭以前聽薛選青講,他們這些跑現場的,因為味道重壓力大,幾乎沒有不抽煙的。

  他遂問:「真不抽啦?」

  「慢慢來吧,總能戒掉。」宗瑛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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