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猶記驚鴻照影 | 上頁 下頁
六四


  我的手指,輕而緩慢的撫過他的眉眼,他皮膚的涼意,一點一點,透過指尖,傳遞到我心底。

  有無法抑制的疼,可是疼痛之下,卻上莫可明狀的害怕和侵骨的冷。

  我想起了自己方才,在皇上心中吹生的荊棘,想起了灩兒溫柔撫摩腹部的樣子,想起了自己面對慶妃娘娘時那種陌生卻頑強存在的冷漠,終於狠狠的閉上了眼。

  從來沒有一刻,像如今這樣厭惡我自己,也從來沒有一刻,這樣的害怕無助,看不到前方,也不知道自己做的是不是對。

  我睜開眼睛,看向面前的南承曜,他說過,無論發生什麼事情,要我相信他,可是我卻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可以讓我什麼都不用想,全心去依靠。

  他對自己都那麼狠,對旁人還有什麼不捨得?

  他連自己都不在乎了,我不知道這普天之下,還有什麼是他真正在意的?

  慢慢收回了手,我一點一點的環抱自己的肩,可是沒有用,還是冷,那樣冷。

  終於再無力強撐,我頹然的埋首於自己的臂彎當中,深深藏起此刻眸中的脆弱無助,卻無法藏住,心底湧出的,暗沉如夜而又無法掙脫的害怕以及,沉沉悲哀。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感覺有人在輕輕觸及我的衣裳,於是從臂彎當中抬頭,回眸看去,正對上南承曜暗邃幽黑的眼。

  我深深吸了—口氣,垂眸輕問:「殿下醒了,覺得怎麼樣?」

  他靜靜看我,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我依舊垂眸,不去看他,也不帶任何情緒的輕道:「皇上剛回定乾宮不久,囑咐殿下好好休息,稍後會再來看望殿下,慶妃娘娘也一直守著,剛剛才走。太子殿下因為「瀆職」、「監管不力」和有負聖恩「,被聖上責罰在東宮禁足一月,並罰半年俸祿。禦膳房昨日當值的所有太監宮女.全部杖斃。」

  是不是,這就是你想要知道的?

  他的眸光微微轉深,仍舊沒有說話,只是一眨不眨的看著我。

  我靜靜垂眸,不再說話,沒有問他那「黑葉觀音蓮是不是真的放在那杯「珠蘭大方「當中,又是怎樣放進去的,到如今,再說這些,也是枉然。

  他如此煞費苦心的佈局,先用題字,引起皇上對太子的疑心,再安排慶太醫和慶妃娘娘一起演一齣戲,以「忌口」為名,阻止皇上去喝那杯「珠蘭大方」,皇上既然巳對太子起疑,又或者是為了作一種姿態給知道題字時間的人看,必然是不會將御用香茗再按照常理去賞給太子的.那麼,即便那杯「珠蘭大方沒有如他所料落到他的手了,無論是誰喝了去,太子殿下也一樣脫不了意圖弑君的嫌疑。

  他將一切都謀算得無懈可擊,不惜賭上自己的性命,卻並沒有能夠一舉扳倒太子,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會覺得失望。

  又或者,這一切其實都在他的掌控當中。

  突然就覺得有些倦,而正當此時,疏影推門進來:「小姐,慶妃娘娘走了嗎?怎麼外面一個人都沒有,剛才慶妃娘娘的婢女說娘娘有新貢的茶葉要賞給小姐,硬是要我去慶陽宮拿,我又不敢不去,折騰到現在才回來呢。」

  我點了點頭,轉而面向南承曜輕道:「既然殿下醒了,我和疏影就先回府了,尋雲他們大概是一直擔著心的,皇上下了旨意要殿下留在宮中調養,慶太醫刺客就在外面候著,清兒請他進來替殿下看看吧。」

  話畢,起身欲走,卻不意被他扣住了手腕,他體內劇毒初解,並沒有太大的勁力,然而即便這樣,他仍是牢牢握著我的手腕,不容我掙脫。

  他沒有看我,只是對著疏影開口道:「你先到外面守著,別讓人進來,我有話要和你家小姐說.」

  疏影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聽話的到外面去了,輕輕的幫我們帶上了門。

  待到偌大的房間裡只剩下我與他,南承曜卻並沒有放開我的手,幽黑的眸中暗沉無波,直直看進我的眼底,或許是因為初醒的緣故,他的聲音雖是沉靜,卻帶了一絲暗啞:「你在怪我?你覺得我不擇手段心狠無情?但你知不知道,如果不這樣,我根本就活不到今天。」

  我有些怔然的轉眸看他,他的眉宇間留著一抹淡淡的疲倦,他一點一點鬆開我的手,轉而掀開蓋在身上的薄被,就要自己坐起來。

  我心內輕輕一歎,終究是沒有辦法做到無動於衷,上前拿個個軟枕放在他身後,扶他斜倚在塌間,再拉過被子替他蓋到腰際:「殿下體內仍有餘毒未清,不能受涼的。」

  正想收回自己的手,卻不意被他握住,我下意識的掙了一下,他卻並沒有放.握著我的手,就勢覆傷了他自己左胸的位置,靜靜開口:「這裡的傷,你知道是我多大的時候留下的嗎?」

  肌膚相親的時候,我見過,在他左胸上,靠近心口位置,有一道傷痕.其實他身上大大小小的傷處並不算少,我一直以為是長久以來的仗劍江湖和軍旅生活所以如此。

  他並沒有等我回答,聲音淡淡帶笑,再度響起:「我五歲那年,父親受詔進京,他一離家,便有一群刺客離奇闖進了守衛森嚴的將軍府,正好不偏不倚的選中了我住的偏房,苦非從小看著我長大的嬤嬤以身為盾護住了我,這個世上便不會再有南承曜。」

  他依舊握著我的手,一同覆在他左胸的位置,繼犢說道:「那一劍穿透嬤嬤的身體,刺進這裡,只要再偏離分毫,便是心。這並不是我經歷的第一次刺殺,也不是最後一次。」

  我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在我的所有想像裡,他是聖上最為疼愛的兒子,即便並非自小降生宮闈,卻也應該是像瀲那樣錦衣玉食無憂無慮的長大,從未想過他會有這樣的過往。

  而他的語氣淡漠,帶著些微笑意,就像是在述說一則,與自己毫無關聯的故事一樣,繼續開口:「後來母親為了讓我能活下去,不如道用什麼方法說服了父親,忍痛將我進到天山學藝,一別十餘載,相見的次數屈指可數,而她一個人留在將軍府,獨自承擔一切。」

  「皇上怎麼會放任你們承受這些?」忍不住的,我還是問了出口。

  他笑了一笑:「他需要依靠大夫人,也就是太子生母娘家的勢力為助力,而我母親,不過是一個寒門女子,雖與他青梅竹馬,卻柢不過他平步青雲的抱負。只不過他到底還是愛她,不然也就不會有我,然而卻也因此,我們母子成了將軍府中其餘夫人公子的眼中釘,當他的愛只是表達卻不敢也無力保護的時候,也就無可避免的成了反刃的利劍。」

  他放開了我的手,將眼光移向窗外,唇邊依舊帶著天高雲淡的些微笑意:「我十六歲那年,師承「轉魄」,我以為我可以護得了她不再受苦,可是當我回到將軍府的時候,卻撞見了一場滔天大火,聽人說.,那火已經燒了整整一天一夜,卻依舊熊烈,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想要等我回來。」

  我的心裡,因為某種預感說不出話來,只能聽著他的聲音繼續傳來——

  「她們說她通姦,找出一堆所謂的證據,而他明明知道那些證據沒一件是真的,卻仍是眼睜睜任大夫人將她按所謂家法梆上木樁,活活燒死……我到的時候火仍在燒,他在房裡流淚,而我一直看著那大火,直到它熄燼,那一刻我知道,只有武藝,是遠遠不夠的,我的想法太天真。」

  我看著他眉宇間的倦意越來越重,印堂之間的黑氣也越來越濃,可是唇邊,卻偏偏還是帶著那樣淡漠的微笑,漠然得,讓大的心都跟著隱隱發疼。

  「那個時候南家勢大,前朝皇帝早巳心存疑忌,藉口要南家的一個公子入宮,好彌補前朝皇上不得時時見到南將軍的遺憾——-明為封賞,實則不過是質子,大夫人和其他夫人自然不會捨得讓自己的孩子身陷險境,所以父親便把我送入上京。」

  他的眼眸深處,慢慢浮現出些微柔光:「那段質子生涯,其實是我這一生過得最輕鬆的一段,我曾以為……」

  我垂下眼睫,明白刺客他心中想起了誰,然而他卻沒有繼續說下去,略微一頓,轉換了話題,聲音裡那些不易察覺的柔和盡數瀲去,剩下的,只有淡漠。

  「後來,皇上登基,我遇到了現在的慶貴妃,那時,她還不過是個村野姑娘,笑起來的樣子很像我母親,我明白皇上其實並沒有忘記過她,所以留下慶妃,教她所有該學的,再說動她參加選秀入宮。她果然深得聖寵,從秀女,到婕妤,再到貴妃,可謂是天恩浩蕩,而原來將軍府中,現如今的紫荊宮內,所有不該存在的人,也慢慢的,一個一個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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