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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乾清宮的寢殿口把守著隨侍的太監,守了大半夜,卻絲毫不見任何的疲倦,眼眸精光閃爍,不似一般的人。

  景寧走過去的時候,正巧那巡夜的衛隊剛剛查視而過。

  守夜的太監遠遠地看見她,卻並不識,厲聲阻攔,見到她手中的螭龍玉牌,才斂去淩厲,躬身行禮,便去側殿請示內務府總管李德全。

  景寧輕輕地摩挲著大理石玉砌雕闌,靜靜等待,還未見到人,心中,卻已開始打起了退堂鼓。

  此番來乾清宮,似乎,是太輕率了。

  倘若,寢殿裡頭有侍寢的妃嬪,那她……

  駐足的片刻,她握著的手攥成拳,踟躕了一下,卻是轉身就走。

  「甯主子,留步……」

  身後,低低地傳來李德全的聲音,悠長卻不陰柔,反而帶著一股少有的磁性。

  景寧腳下一滯,訕訕地,轉過了身。

  「總管大人。」

  李德全剛剛還在打瞌睡,此刻急急趕來,臉上還印著睡痕,「甯主子是來找萬歲爺的?」

  景寧有一絲猶豫,卻還是輕輕點了點頭。

  權力的庇護,建立在沒有觸動更大的權力或當權者地位的基礎上,若是犯了忌諱,若是被猜忌、被疑心,唯一的下場恐怕就是被剷除。

  白日裡,太皇太后戒嚴了符望閣,蘇嬤嬤又認出被錯帶進南三所的是自己,恐怕過不了今夜,她便會凶多吉少。思來想去,她唯有來找他。

  「皇上他……安寢了吧……」

  話剛出口,景寧啞然失笑,暗歎自己問得多餘。都已經丑時了,合該是睡下了,只是不知今夜侍寢承乾宮的是哪位娘娘。

  「萬歲爺還沒睡呢,不過不在寢殿,在暖閣裡批閱摺子。這幾日連著熬夜,奴才們看著都心疼,甯主子好歹給勸勸吧!」李德全兀自絮絮叨叨,絲毫不像在其他宮人面前那般刻板嚴肅。

  景寧跟著他一路走,耳目朦朧,如墜雲端。

  東暖閣離寢殿不遠,輕輕叩了叩門,聽見裡面傳出一聲「進來」,李德全便推開了那厚重的殿門。

  吱呀一聲,很輕很輕,但因著寂寥的夜顯得格外悠長靜謐。明黃案幾前的人未曾抬頭,手上不停,卻是朝著門外揚了揚手,「不必再勸了,朕再看個把時辰,就回寢殿去了!」

  半是敷衍半是商量的語氣,不帶絲毫的架子。那清淡的月光順著窗櫺輕輕流瀉,灑在一襲明黃的錦緞龍袍上,袍內露出雪緞的雲紋鑲邊,映著如練的月華,泛起了一抹迷蒙的銀光。

  他整個人就籠在那層微芒中,淡如煙塵,仿佛謫仙。

  淡月。

  窗櫺。

  門廊。

  窗櫺旁,儒雅清俊的他。

  門廊上,端靜娉婷的她。

  半晌,聽不見來人應聲,玄燁眯著的眼輕輕抬起,迎著月光,正對上的是一雙明澈的眸,靜若冰壺,宛若一朵墨蓮靜靜綻放。

  那一刻,他怔住再移不開視線。

  手中,那懸在奏摺上方的筆,來不及落下,朱砂如淚淌在了明黃的絹巾上,宛若紅梅,鮮豔欲滴……

  景寧跨進門檻,走前幾步才斂下身,朝他揖了個禮。

  他驀然回神,灼灼的視線從她的臉,漸漸地落在那一襲墨綠色的旗裝上,碎花雲紋,雖簡單卻不失雅致,原是宮婢才該穿的。

  「臣妾無狀,深夜驚擾,還望皇上不要責罰……」

  黑眸微閃,眼底劃過了一抹亮灼的異彩,他緩緩地將手中的筆放到翡翠玉雕筆擱上,斂著斜飛入鬢的眉,看著她笑得頗具玩味。

  「深夜不眠,卻是踏月而來……想朕了嗎?」

  她低眉淺笑,「皇上何必來取笑臣妾……」

  半夜覲見,非是緊急軍務,不得驚擾聖駕,否則,即便是重臣,也要按越矩犯忌處置。她是一介宮人,卻輕而易舉地來了暖閣,沒有訓斥,沒有阻攔,這在旁人看來,簡直是天大的恩賞。

  他片刻不語,靜靜地看著她,深邃的眸,似笑非笑,含了一抹意味深長,「你不想朕,朕可是日夜牽掛你……想那符望閣果真比不得皇宮大殿,竟是讓你樂不思蜀,一去不返……」

  他說允她時間,可並非無限期地等待。

  足下,是百鳥朝鳳蓮花團繡的紅毯,繁複而華美。景寧緩步走過去,隨手從案上拿起墨錠,在那一方冰紋胭脂暈的端硯上,垂直地打圈,輕輕碾磨,直到烏汁氤氳散開,溢出了一抹或濃或淡的墨香。

  夜月佳人,素手添香,是大多男子夢寐以求的。

  而他,有後宮的佳麗三千可供舉案齊眉,共剪西窗,唯獨是這暖閣,只有她一個人來過,這墨、這硯,除了隨侍的宮人,也只有她一人碰過。

  「是皇上的意旨,將臣妾貶至北五所,臣妾修身養性,靜思己過,也不過是遵照皇上的意思辦……」

  合上了手裡的那本奏摺,他將另一本拿過,攤開,卻並不急著去看。她深夜不眠,特地來暖閣走這一趟,總不會是要與他閒話家常的,可這麼一圈一圈地打太極,他倒也不想掃了她的興,索性奉陪到底。

  「那你可悟出什麼道理來了?」

  此刻,暖閣內並無其他人。李德全推開殿門之後,便關了門,站在外面守著,靜謐悠深的夜裡,唯有迷離的燭火跳躍。墨錠輾轉在端硯上,玉石相挫,滑出了微微聲響。

  「佛說,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苦,愛恨離怨苦,求不得苦,放不下苦……臣妾以前不懂,可自從進了景祺閣,自從經過仁憲皇太后的細心教導,現下已略微有了些領悟……」

  景寧說得很慢,沒什麼底氣,卻兀自死撐。

  她知道,很少有人會在他面前提起仁憲皇太后的,就算是太皇太后也一貫是小心翼翼,生怕勾起他的嫌惡。可她卻不得不說,儘管那是多年的心結了。

  他摩挲著案上的摺子,目光凝在一處,倒也沒責怪,卻看出了她的底氣不足,不急著戳穿,反而淡淡一笑,「哦?母后……也經常去景祺閣說佛嗎……」

  景甯心裡稍安,轉瞬輕輕點了點頭,「皇太后心善仁慈,垂憐我們這些冷宮中的女子,時時勸誡,要將心放寬,莫要執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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