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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在宮裡頭,這個出身高貴的純妃,向來以懶言、敦厚出名,不善計較,亦沒有與其他妃嬪有過嫌隙,是個淡定安靜的人,可此刻卻是慌張忐忑,難得失了分寸。

  太皇太后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你且起來說話……」

  瑪瑙爐中,燃著上好的熏香,靜氣頤神,卻依舊難以安撫佟佳·仙蕊惶惶不安的心,「太皇太后,昨日一早,姑姑命人將這個'百字呈祥'的玉鎖送到延禧宮,臣妾一看就知道她定是出什麼事了。臣妾心急如焚卻不便去冷宮探望,輾轉猶豫了一天,心中實在難安,故此才冒死求見太皇太后,請太皇太后為臣妾做主!」

  北五所雖是冷宮,可宮裡邊卻也沒有成文的定制,不許嬪妃擅自進入。以往總有些喜好滋事的,去那裡奚落被貶謫的宮人,惹出了禍端,總是難以收拾。故此,太皇太后才下了一道懿旨,命令後宮妃嬪一律不得進入北五所。

  此刻,這純妃的說辭,倒也是合乎情理。

  「一枚小小的鎖片而已,蕊兒何故這般彷徨無措?」太皇太后在上,神色淡然,仿佛在說著一件極其平常的事情,可只有一旁的蘇麻喇姑知道,她已然動了心思。

  「太皇太后容稟,」佟佳·仙蕊越發情急,連聲音都顫著,「那玉鎖,臣妾雖不曉得是什麼來歷,可也知道那是姑姑的珍視之物,片刻未曾離過身。此番遣人送來,定是出了什麼不好的事情……」

  「你不知這玉鎖的來歷?」太皇太后摩挲著那塊精緻陳舊的漢白玉鎖片,問得看似無心。

  佟佳·仙蕊點了點頭,「臣妾曾經問過姑姑,可姑姑不是黯然神傷就是大發脾氣,似有什麼難言之隱。她孤身在冷宮多年,臣妾從未去探望過,此番想懇求太皇太后,恩准臣妾去符望閣……」

  太皇太后眼角動了動,半晌,卻是歎了一口氣,與身側的蘇麻喇姑對視了一眼。

  「純妃娘娘,且聽老奴一言。」

  蘇麻喇姑走過去,輕輕地扶起了地上的佟佳·仙蕊,半是寬慰半是勸說地道:「時辰都這麼晚了,就算是太皇太后准了您的請求,也得明早上再說不是。更何況,那符望閣雖是冷宮,但日常的用度卻不曾刻薄過,佟太妃在那裡頤養天年,純妃娘娘是大可安心的……」

  「是啊,蕊兒,事已至此,也不急於一時……」輕輕揉了揉眉角,御座上的太皇太后慈和溫吞地看著她,「哀家倦了,你也早點兒回去休息吧……」

  說罷,太皇太后便不再看她。佟佳·仙蕊怔了一下,眼中閃過一抹複雜,卻是咬了咬唇,哀然地道:「那臣妾……就先行告退了……」

  黎明將至,天空中濛濛如塵。

  跳躍的燭火照在菲薄的窗紙上,映出了一抹瘦長的身影。

  目送著佟佳·仙蕊走出寢殿的門廊,太皇太后撫著額,幽幽地歎了口氣。

  「這夜可真漫長啊!」

  蘇麻喇姑走過來,將那燭火撩撥得旺了一點兒,然後拿起蒲扇,緩緩地為她扇涼。

  「主子,看純妃娘娘的樣子,不像是有所欺瞞……」

  當年,佟太妃被貶謫北五所的時候,佟佳·仙蕊尚未進宮。後來她被征選為妃,住進了延禧宮,這姑侄二人也從未見過面,想這深宮寂寞淒涼,倒是苦了她。

  「在這宮裡頭,說真話的人,反倒是那城府最深的……」太皇太后握著茶盞,湊到唇邊輕抿了一口,深陷的眼窩中,透出了一抹意味深長。

  早不來,晚不來,偏偏是在這個節骨眼上,忽然請求說要去符望閣。這人都已經死了,太皇太后拿什麼去給她探望呢?好在,及時戒嚴了北五所,想那消息也不至於走漏得太快。

  只可恨那姓佟的,臨死,也不讓人消停。

  「方才正說到那個烏雅氏的宮人,繼續往下說……」

  蘇麻喇姑放下蒲扇,湊近了一些,道:「許是宮人們不識她,錯將她當成是東廂的宮婢,帶去了武英殿問話,奴婢發現之後,就讓人將她送回去了……」

  太皇太后沉吟著目光,那跳躍的燭火欲明欲滅,映在她滿是皺紋的臉上,從來都是慈和溫吞的笑意,此刻,陡然變得冷漠凜冽,隱隱讓人心驚。

  歷經三朝,她也曾是從那血雨腥風的深宮中浸泡出來的人,多少宮闈爭鬥、妃嬪傾軋、奪嫡之禍,她太瞭解深宮的荊棘密佈、人心叵測。

  有的人,與世無爭,善解人意,卻不過是包藏禍心的幌子;有的人,默默無聞,親善隨和,或許就是圖謀不軌的偽裝。事情發展到了現在,不管她是知道些什麼也好,不清楚也罷,這個烏雅·景寧,似乎,不應該再留著了……

  「主子,奴婢說一句不該說的……」

  蘇麻喇姑靜靜地站在長榻邊,迷離的燭光照亮了她蒼老卻溫善的臉,不卑不亢,顯得格外平和慈祥,「這個寧嬪,很像您當年的樣子……」

  隨侍了將近五十載,她跟著太皇太后,見慣了風風雨雨。半生榮華,一世寵辱,她也是那起伏變遷下出來的宮女,早已練就了識人任人的本事。

  那個烏雅氏景寧,她雖不曾有過深交,可冷眼旁觀、細細品查,卻越發覺得,這個年僅豆蔻年華的少女,聰慧、睿智、淡定,從那手段到那性子,都像極了年輕時候的太皇太后。

  這樣的人,在陰謀詭譎的後宮,或許是禍,可或許也是皇上的福。

  握著微熱的茶盞,太皇太后的眼睛暗了一下,「哀家老了,可有些事情總是讓人放心不下……況且,這做長輩的,不就是希望在百年之後,為後輩多做一些善後,多留一片安寧嗎……」

  更深露重,初秋的深夜,微寒。

  就在慈甯宮那邊,純妃佟佳·仙蕊請求覲見太皇太后的時候,景甯剛好途經南三所,走到景和門。

  前方不遠,是乾清宮。

  巍巍宮殿,流不盡那寶相莊嚴、尊貴奢華。

  單翹雙昂七踩鬥栱的房檐,簷角蹲著猙獰莊嚴的脊獸,金龍和璽的彩畫,三交六菱花的隔扇門窗。殿前的金柱間設屏,屏前設寶著座,鋪墁的金磚,月臺寬敞,左右分別有銅龜、銅鶴、日晷、嘉量以及那鎏金的香爐。

  偌大的殿宇樓臺,處處奢華,處處尊崇,目之所及,步之所及,皆精細到了極致。

  正南方向的太和門、金鑾殿,禦門聽政,雄辯滔滔,是男人施展陰謀與陽謀的戰場。而環繞三面的東西六宮,一片脂粉凝香,卻也是戰場,沒有硝煙的、女人的戰場。

  乾清宮,作為中軸,連接了風雲詭譎的廟堂與血雨腥風的宮闈,令人凜然、敬畏、望而卻步,卻也是人世間最森嚴、最涼薄也最無情的地方。

  今夜,是她第二次來這裡。

  第一次,是侍寢承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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