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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當初她並非能夠一眼看破,只是有過懷疑,但接下來皇后的態度,就更加令人匪夷所思。

  那日,她曾去儲秀宮揭發,赫舍裡皇后不但不怪罪,反而將這件事牽扯到惠貴人的身上。

  除掉皇長子的目的,是毋庸置疑的。可換作另一個人,絕對會一石二鳥,將鈕祜祿皇貴妃和惠貴人一網打盡,但一向心胸狹隘、嫉賢妒能的皇后娘娘,卻意料之外地將鈕祜祿皇貴妃保下了。這說明什麼……

  「娘娘心智成熟,所思所謀必然高人一等。可配發涼藥這種事,不過是剝奪了其他妃嬪懷孕的機會,長此以往,豈不是讓皇后一人坐大!那樣的話,娘娘不僅不是在報復皇后,反而是在幫她……娘娘如此絕頂聰明之人,如何會做這等令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所以,你就猜到本宮其實另有目的。」東珠睜眼看她,杏眸深處閃爍著一抹欲明欲滅的微芒,幾分涼薄,幾分嘲弄,「可你看得出來的,她卻看不透!多麼驕傲的人啊,自以為打得我無力還手,我便會自暴自棄;自以為傷得我體無完膚,我便會發瘋發狂……可她萬萬不會想到,不知不覺間,她自己先中了招……」

  對其他嬪妃下藥,對其他宮人變本加厲地殘害,皇后卻越發要保她,要護她,果真是可笑。

  「物極必反。趁皇上和太皇太后還未洞悉,涼藥之事、下毒之事,該收手了。否則東窗事發,對娘娘亦是損傷。」

  景寧言辭懇切,東珠卻低下頭,挑起了一抹諷刺。

  以德報怨嗎?

  她不信,也不敢信。

  宮中的人,哪個的眼睛不是長在頭頂上,只看得見旁人倒黴,卻見不得旁人風光。莫說她們之間本無舊情;莫說當初她曾算計過景寧——就算有過恩情又怎樣?錦上添花她就見得多,雪中送炭的,倒是新鮮。

  後宮多年,她早就看透了。

  見她不以為然,景寧也不急,淡淡地抬眼,淡淡地看她,「後宮從來都是個只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的地方。臣妾是無以為寄,只期望娘娘可以念在今日略獻綿薄之力的份兒上,在將來多些照拂……」

  換取信任是其一,除此之外,她也有自己的如意算盤。

  赫舍裡皇后中毒已久,雖身懷龍裔,可即便她將來能順利誕下麟兒,也難保不會氣血兩虧而死。後位,不會一直懸空,能坐上的唯有品階最尊貴的妃嬪,扳指算來,鈕祜祿皇貴妃是那極有希望的人。

  深宮兇險,步步驚心,即便她現在有皇上的「眷顧」,但前車可鑒,所謂花無百日紅,她不能不為自己的將來鋪條後路……

  「你掌握著本宮謀害皇子的罪證,就算本宮有心害你,也沒有那個能力不是。」東珠笑得疏淡,沒應承,也沒拒絕,但在景寧看來,足矣。

  「那就請娘娘,將它收回吧……」從袖中掏出一個繡工精巧的香包,她拿在手上,遞了過去。

  這東西,是在枕下發現的,繁複華美的繡工,內裡裝著幾樣鮮為人知的幹花香料。一般的人,是識不出的,可景寧知道,這香料不僅僅有避孕的效果,也是慢性毒藥。

  若是猜得不錯,這裡頭裝的和喂給皇后的毒藥該是一種成分。

  一刹那,鈕祜祿·東珠猛地攥緊裙角,臉色瞬間變得蒼白,但轉瞬,卻又輕輕地笑了。午後溫暖的陽光籠在她清新淡雅的宮裝上,泛起一層淡淡的白色光暈,縹緲慘淡,飛煙如塵。

  這,便是她謀害皇后的罪證。

  當初,是她低估了這個景寧,才會將這藥全數下到了承禧殿。如今,她當著自己的面拿出來,不僅僅是為了徹底消除自己的疑心,更是要自己確實保證,今後,對她秋毫無犯。

  「妹妹的一片心意,姐姐笑納了……」

  東珠微微轉頭,使了個眼色,旁邊的婢女立即會意地走上前,接過了景寧手中的香包。

  景寧微微斂身,笑意款款,「姐姐厚德寬和,雅量容人,今後,妹妹定會盡心扶持,追隨左右!」

  第九章 栽贓

  景寧回到承禧殿,已經過了晌午。

  明媚的陽光刺眼得很,打在四方飛簷的琉璃瓦上,明亮璀璨,泛著碎金般的光芒。前出廊的院子,雖寬敞,卻也稍顯空曠,明間開門,竹紋裙板,比起承乾宮的廊腰縵回,花樹融融,這裡確實是寒酸落魄得多。

  方一進門,景寧就看見院中靜候佇立的四個宮婢,低眉垂眼,恭順之中帶著一抹脅迫人的壓力。景甯苦笑連連,頗有些力不從心。

  事到如今,有些事情,總是要解決的。比如皇后那邊,一直等著的答覆;比如鈕祜祿皇貴妃如何善後的做法;再比如,眼前這四個表面恭敬、實則不安分的宮婢。

  想來,倘若她再不放出去點兒什麼消息,恐怕就連皇上那邊,都會坐不住了吧。

  「只要不動綏壽殿,不威懾東宮,其他人隨你處置……」

  他的話,她一直記憶猶新。

  想她一個小小的嬪,居然擁有中宮亦沒有的權力,這在往常,說出去恐怕都不會有人相信。

  腰間掛著的玉牌兀自墜著,隨著她步姿翩躚,搖曳擺動,帶來沉甸甸的感覺。方寸之間雕乾坤,玉牌中空剔刻著四足三爪的螭龍紋,金線勾邊,金彩點染,一看便是皇家之物,尊貴奢華,也代表了無限的皇權。

  這是那日他賜給她的,吩咐事急從權,可便宜行事。

  招了招手,她遣來那個叫夏濃的宮婢,「待會兒我要去颯坤宮探望福貴人,你準備一下。」

  她們四個本來有名字,可新到一處,一般皆會由新主子賜名,景寧為了好記,便按照她們各自的性情,取巧分別賜予了春淺、夏濃、秋靜、冬漠四個名字。

  長春/宮與颯坤宮相隔不遠,僅是隔了一道朱紅的牆壁。

  一行六人,沒走多久,就看見了那寬敞明亮的兩進院,院中花樹芬芳,樹下是她曾經熟悉的角亭和天井。

  紅磚琉璃瓦,四方簷八角攢尖,莊嚴的殿宇樓臺,其實到哪裡都是一樣的,獨獨不同的,是殿裡面住著的人。

  自從她被封為嬪,一直都沒有來過延洪殿。她曾經是福貴人的貼身侍婢,算是從這兒走出去的,如今一朝得志,便忘本棄源,似乎頗有些旁人不齒的小人嘴臉。而各宮妃嬪們卻都看著,無處不著眼,無處不仔細。她處事不算圓融,也無心理會那些門面功夫,在眾人眼中,討不來半點兒好處。

  福貴人則相反,拉攏人心也好,故作姿態也罷,可謂是做到了十成。不僅經常派人送些吃食去承禧殿,往日裡得了什麼賞賜,也總是不落下她。為此,宮中人無比欽佩,就連皇上也贊她大度。

  只有景寧知道,福兮,絕對是個睚眥必報的人。

  剛踏進門檻,裡面的人仿佛聞到了什麼風,立即就有奴婢出來相迎。景甯定睛一看,原來是以前同在這裡伺候的碧蓮和夏竹。

  「你們家主子在嗎……」景寧看著碧蓮,輕輕問道。

  話音未落,就聽見裡面傳出了一個極其慵懶恣意的嗓音,恍若江南六月的煙雨,「外面是什麼人啊……」

  在門外相迎的碧蓮和夏竹臉色訕訕,景寧卻不以為意地一笑,施施然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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