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煙嬌百媚 | 上頁 下頁


  「起來吧,無須多禮!」他的聲音亦如那日,淡雅恣意,卻少了一分戲謔,多了一抹不怒自威的氣勢。

  景寧再次斂身拜了拜,輕聲道:「福主子還在裡面歇著,奴婢這就去通報!」 說罷,她轉身欲去,可他卻擺手,阻止了她,「不忙,朕不是來看她的。」

  景寧一愣,只得順從地停下步子。原本應落在衣襟處的目光,此時卻盯住那雙軟靴,仿佛只有這樣,他便不能看清她的臉,或者,不會記得她便是如意館外那個冒失的宮女。

  信口胡言,是殺頭大罪,她擔當不起。

  「朕記得,你說你叫……德婉是嗎?」花木掩映中,他伸出修長的手指,輕輕拈起一朵開得芬芳的梅花。

  早春的延洪殿,不似夏秋時節的繁花似錦、落英繽紛,只有幾株紅蕊蠟梅花開正好,在瑞雪之後,徐徐散發著醉人的幽香。花樹下,他負手而立,一襲明黃色的錦袍勾勒得身材頎長而挺拔,若不是袍上那些繡工精緻的金龍紋飾,端的是清逸脫俗、俊美儒雅,像是個從江南石板路走來的年輕書生。

  「奴婢……」景甯低頭,心中慌亂一片。

  要說嗎,怎麼說?倘若報出真名,便是落實了那日在如意館外的欺君罪過,可不說,她敢嗎?皇上若非知曉她並非什麼「德婉」,如何會找到這延洪殿來!是她疏忽,自作聰明地以為九五至尊不會在意一個小小宮婢,事到如今,要如何收場……

  「奴婢知罪,請皇上責罰……」狠了狠心,她撲通一下跪在地上。

  「知罪?何罪?」玄燁笑得不置可否,深邃的眸中卻多了一抹意味深長。

  「奴婢欺君罔上,不敢奢求皇上恕罪,只是,奴婢那日實在是……情非得已,並非有意欺瞞……」她說罷,朝著他叩首,奢望用央求乞憐換得一線生機。

  「情非得已……」玄燁玩味地念著這四個字,隨手折下一枝紅蕊蠟梅,「怎麼不是欲擒故縱、欲迎還拒嗎?」

  後宮之中,妄圖用姿色與手段攀龍附鳳,借此平步青雲、扶搖直上的實在太多。那日見她,也是如現在這般循規蹈矩、謹小慎微,只不過,看慣後宮千篇一律的宮人,他倒是第一次瞧見失魂落魄在紫禁城「閒逛」的宮婢。當時他便想,真是個大膽的女子。

  不過後來證明,她遠比他想的要膽大得多,竟敢當著他的面信口胡言。豈不知,她穿著只有後宮宮人才穿得的花盆底旗鞋;豈不知,能進如意館的宮婢,無不是國色天香——那個謊說得雖鎮定,卻並不高明。

  「皇上明鑒,奴婢不敢……」景寧情急之下惶恐地叩首。

  欲擒故縱……這在後宮是太大的罪名,她如何擔當得起!

  他卻輕笑,疏淡的目光落在手中那一枝花開正好的蠟梅,堅韌的枝幹,歷經風欺雪壓,依舊團簇著似錦的繁花。

  「眾芳搖落獨暄妍,難道,你就不想做後宮的一枝梅花?」酷暑嚴寒,百花凋零,唯有梅花傲然獨放,就如同這後宮,沒有哪個女子不想名花傾城,三千寵愛集一身。

  他不信,難道她真的不在乎?

  緊緊地攥著衣角,景寧怔怔地抬眸。這是在試探她嗎?後宮中的梅花,躋身後宮傲然群芳的梅花……

  「無意苦爭春,不敢奢望一任群芳妒,更不想,零落成泥碾作塵。」景寧低著頭,心裡頭很不是滋味,不明白怎麼就將自己弄到這步田地,「更何況,奴婢不是梅,不想最後只留得一片幽香而已。」

  偌大的後宮,當默默無聞、自生自滅都成為一種奢求,唯一能夠安身保命的僅有本分二字。她是宮婢,知道自己的命,更知道這後宮的底線。不曾奢望,更不敢奢望。

  玄燁若有所思地盯著她的臉。她一句不敢,又是一句不敢奢望,在他看來,就更像是欲迎還拒之詞,後宮女子,他見過太多,千般顏色,卻是殊途同歸。

  「倘若,朕給你個機會,讓你能夠與其他妃嬪平起平坐,又當如何?」他淡淡地問她,心裡卻越發好奇。想那一朝飛上枝頭,便是飛黃騰達、榮寵無邊。此等誘惑,該是沒人會拒絕……

  風,搖落滿院花瓣如雨,簌簌飄零。

  景寧跪了許久的膝蓋處,已陣陣發麻,卻仍不及此刻心中的惶恐與震驚——封妃?晉封一個宮婢?

  「如果,如果這是皇上的旨意,奴婢不敢違令。但倘若皇上垂憐……」

  「如何?」

  「倘若皇上垂憐,奴婢懇求皇上,饒過奴婢……」咬著牙,她還是低低地說了出來。

  饒過她!

  他一怔,半晌竟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他要晉封她為後宮嬪妃,她不但不甘之如飴,叩首謝恩,卻口口聲聲讓他饒過她……旁人視作的恩賞,她卻避之如蛇蠍,難道封妃對她而言,竟是如此不堪……

  「你可知,就憑這番話,朕就可以治你欺君罔上,同樣其罪當誅!」黑眸閃爍,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眉梢挑起一抹危險。

  「皇上,螻蟻尚且偷生,奴婢不想死……」景寧閉上眼,心中萬般委屈,只化成眼角滴滴的晶瑩閃爍。

  帝王之寵,本就如鏡花水月,朝不保夕。他可以一時興起,將她收入後宮,可往後那千千萬萬個日子,卻要她自己挨過。沒有可以依仗的家世,到時候恩寵亦不再,她將何以為繼?今日的拒絕,或許會僥倖換回一線生機,但若就此承恩,恐怕第一個不會放過她的,就是鈕祜祿皇貴妃。

  她沒有膽子忤逆犯上,卻也想保命……

  玄燁靜靜地看著她,只是看著她,倏地,眸中閃過一抹複雜、一抹犀利、一抹玩味,「在每個宮裡頭,都有那充滿野心想往上爬的人,也有只想平平靜靜、庸庸碌碌而沒有大期冀的小角色,至於你,卻似乎並不是個能夠當小角色的人……」

  耳畔,響起他冰冷若霧的聲音,景甯驚疑莫定地抬頭。他這是在說她孤芳自賞,不甘平庸嗎……

  那日之後,皇上再也沒有來過延洪殿。倒是一月中有幾次,招了福貴人侍寢。每一次,都是內務府總管李德全親自前來。

  靠著家中的體面,李德全算是宮中極為恩賞的宦官,從小入宮,便隨侍聖駕,鞍前馬後,不僅負責大內的供給儲備,也照料皇帝的日常寢食,在宮中極有地位。

  平日裡,那些地位稍低些的妃嬪,見了他,都要將禮數儘量做到周全。他又是皇上身邊的紅人,從不輕易去哪個宮裡,如今來了,自是要好好把握機會。

  等福貴人走上轎子之後,景寧趕忙湊上前去,拉住李德全,將裝得沉甸甸的紅包塞進他的手裡,「福主子最近的身子有些弱,體力不好,還望總管大人多多照拂才是……」

  景甯這一批包衣,是由李德全親自帶進宮門的,相較於其他人,便多了一分情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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